4月28日,周四上午。
出租车尖利的刹车声撕破了东京警视厅深灰色大楼前的宁静。
车门打开,一双包裹在黑色过膝袜中的纤足稳稳踏在地面上。
初升的朝阳如同一枚燃烧的巨大金轮,悬在建筑冷硬的轮廓之上,为象征秩序与钢铁的森严线条镀上了一层虚幻的暖金。
四方爱子抬手关上车门,深色裙摆在微风中泛起细微的涟漪。
前方,警视厅门前的宽阔入口处,一道穿着陈旧的棕色风衣的身影早已如礁石般伫立在那里。
身形算不上高大,甚至略显干瘦,但那份经年累月磨砺出的不动如山的气息,却如同扎根岩缝中的古松般沉稳。
搜查一课警部——真锅宗一郎。
他刻满风霜、下颌线条刚硬的脸转向爱子,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投注过来,其中的锋芒在看清来人后才隐去了些许。
“非常抱歉,真锅警部,”爱子走上前,微微躬身行礼,乌黑的长发滑落肩头,“昨天突然打电话打扰,让您为我的私事……”她清冷的京都腔带着歉意。
真锅警部干脆地一摆手,动作干练,直接截断了她的话头:“不必客气,四方小姐。”
他的嗓音带着一种被烟草和无数案件反复摧残过的沙哑。
“之前白鸟优希那孩子的事,多亏你和那位巫女小姐出手,硬生生把她从地狱门口拽了回来。”
他顿了顿,视线投向远处渐行渐远的出租车闪烁不定的尾灯,声音更低了些。
“那孩子现在…在医院里休养着,唉…那种事之后,再坚韧的心也……”
未尽之语带着沉重的叹息。
爱子沉默地点头,记忆中,得救后的白鸟优希在便利店停车场灯光下强撑起的笑脸一闪而过。
“……不过听说身体恢复得还好,心理治疗也在继续。”
真锅警部补充道。
“况且……”他又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咀嚼某个苦涩的词,“…在‘零课’被…摧毁之后…”他的声音沉重沙哑,带着铁锈摩擦般的滞涩,“…我们这边…只能更倚仗协会的力量了。”
“警察和协会…说到底只是合作。我这普通小警察,也想多活几年。能和你这样可靠又正派的退魔师结个善缘,”他看着爱子,目光坦诚,“对我,对将来可能遇上麻烦的人,都是件好事。”
爱子颔首:“是吗,无论如何,谢谢您。”
“警部您之前受得伤怎么样了?”
爱子看着真锅有些生硬的站姿问道。
“没事,没事那点小伤不过是肋骨裂了点缝而已。”真锅笑着用手拍了拍胸口的右侧,随即疼得龇了龇牙。
然后他正色说道:
“当时确实如你所推测的一样,在小笠原水产的船上找到了大量的冷冻的尸体。”
“是吗…”爱子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
真锅警部继续道,语气疲惫却认真:
“不过中了暗示术的小笠原水产的员工似乎因为记忆操作导致的大脑损伤,目前还在医院没有醒来,被解救出的女子精神状态也不太稳定,加上之前仓库发生的一大堆尸体,都是些身份难以确定的外国人,留学生,偷渡者,流浪汉,还有社会边缘人士。所以最近都忙着确认他们的身份,警视厅内部也成立了搜查本部天天加班,连我这个伤患都得拉出来上场呢。”
真锅苦笑着,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强烈的责任感盖过了抱怨的情绪,并没有不情愿的样子。
“那最初被豚鬼在小巷里杀死的无名尸体的调查,有进展了吗?”
爱子继续问着上一次事件遗留下的问题,她指的是在白鸟优希事件中,那个在阴暗小巷被豚鬼砸碎面部啃食躯体的无名男性尸体。
而白鸟优希正是因为不幸目击到这一幕才被绑架,也因此引出了之后的血案。
真锅警部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疲惫感几乎从眉角溢出:“相当棘手。我当时也说过了。DNA,指纹都取了,但在数据库里没有匹配的对象,是个没案底的清白市民。后来找到的他的钱包,也是空的,没有驾照,没有名片,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证件。手机更是影子都没见着一个。”
他重重叹了口气。
“目前还在联系各大牙医诊所,想通过他牙齿的修补特征来找人,但这工作量大得跟大海捞针一样,加上最近搜查的警力不足…他的身份到现在还是一团迷雾。”
爱子颔首:“我明白了,无论如何,多谢您费心。”她犹豫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肩头剑袋的粗硬带子,“真锅警部…您知道山田大哥,大概什么时候能回东京吗?”
爱子所指的,正是她姐姐华子的男友山田慎,他不仅是警察,更是真锅警部的后辈。
真锅警部明显愣了一瞬,随即才恍然:“哦!对了!你是慎那小子女朋友的妹妹。”他看着爱子平静点头的样子,略带欣慰地扯了扯嘴角,“那混小子现在为了协助搜查本部查找那堆无名尸体的身份,在外地奔波和其他地区的警方配合调查呢,短期怕是回不来了。他比我有出息,要真把这棘手的案子破了,搞不好就得爬到我头上去了。”
“这样啊…谢谢。”
爱子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走吧。”
真锅警部不再多话,忍着肋下的隐痛,转身推开沉重的玻璃门,身影率先没入警视厅内部冰冷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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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视厅资料室内的空气凝滞着旧纸张的陈腐、浮尘的味道。
高大的灰色档案柜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墓碑,在顶灯惨白的光线下切割出狭窄压抑的通道。
脚下的塑胶地板在行走时偶尔发出粘滞的细微声响。
“久坂响子…去年夏天…月见庄…404室…”真锅警部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带着些微回音,他走在前方,布满老茧的手指灵巧地划过一排排标签模糊的档案盒脊背。“那个案子…不是我经手的,”他一边查找,头也不回地说着,“昨天帮你打听了一下,当时负责的老川崎…报告归档后不到三个月…就申请了病退。”
他在一个上锁的矮柜前停下,熟练地打开抽屉,拖出一叠厚厚的边缘泛黄的卷宗。
“他年纪也确实大了点,”真锅的指腹蹭过复印文件上残留的墨粉灰,“快六十了…干我们这行…”他的声音顿住,翻动的手也凝固了一瞬,似乎想起了某些沉重的过往,“…常年无休熬夜追凶…身上的旧伤,再加上精神上的持续高压…”
他快速塞回那本无关的卷宗,终于在一个靠里的位置抽出了一份相对薄的文件袋。
他翻开硬质封面,目光在首页的案情摘要上快速扫视。
“法医报告的结论很明确,”真锅低着头,沉缓的声音叙述着冰冷的文字,“死因是绳索勒紧导致的颈动脉压迫窒息。现场也发现了死者手写的遗书,经过笔迹比对,基本排除他杀嫌疑。”
他抬起头,看向走近的爱子。“结案流程很顺畅。”
爱子走到他身边站定,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探针穿透档案室昏暗的灯光:“警部,详细的尸检报告里,”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除了颈部的致命勒痕,是否记载有其他施暴的痕迹?比如手掐…或者脸上的掌掴痕迹?”
爱子回忆起幻境中久坂响子面颊上火辣的耳光印记,还有那掐住她脖子,穿着紫色西装的男人的巨手,还有男人留下肮秽的印记。
她的声音加重了分毫,“还有…法医检验是否有提取到死者下体内残留的…他人的DNA痕迹?例如,施暴者的体液残留?”
那直白的词语像石块投入死水。
真锅警部翻阅文件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带着审视与询问,深深地看了看爱子那张清冷却神色凝重的小脸。
片刻的沉默后,他才重新低头,将文件快速翻到法医报告的复印页。
“文件上写得很清楚。”他用指关节叩击着页面一段被红色标注线划出的文字段落,“…受害者遗体被发现时,正处盛夏…由于被害者因为独居未能被及时发现…尸体已呈现高度腐败液化状态…皮肤多处腐败、溶解、剥离…有蛆虫滋生…”
他的声音平板,不带情绪,如同机器播报。
“再加上…死者生前工作的夜店环境复杂,法医推断其下体曾多次暴露,内部软组织也已遭受腐败菌严重污染…提取残留生物学检材的难度极大,其检测结果的参考价值…微乎其微。”
他“啪”的一声合上档案卷宗,直视爱子。
“关于你提到的暴力伤痕,由于严重的腐败,法医在结论中注明…无法有效识别。”
“或许也是因此的缘故吧,下体内部…也未检测到有足够证明他杀价值的精斑痕迹或其他体液残留。”
“…不过,”他补充道,语气依旧沉肃,“报告中倒提到一点…死者血液内检出不明药物代谢残留…遗憾的在于,死亡时间过久,已经完全无法确定具体的药物成分…考虑到她生前的职业环境,体内检出药物,也算不上意外了。”
他将手里的牛皮纸档案袋递给爱子:“这是当时的现场照片和完整的尸检报告副本。你…”他顿了一下,目光带着提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自己要看看吗?里面的影像…冲击力很大。”
爱子平静地伸手接过,那冰冷的纸袋入手有种沉甸甸的质感。
她走到旁边一张闲置的档案桌旁,轻轻放下,然后掀开了封皮。
惨白的荧光灯下,那些被钉在卷宗夹页中的高清翻拍照片扑面而来,其冲击力并未因是照片而有丝毫减弱。
照片一角标注着冰冷的日期编号。
画面核心,是一具高度腐败、肿胀变形的尸体,丑陋地仰倒在肮脏的木地板上!
尸体的皮肤呈现出溺毙般的青灰色,大片大片地溃烂、脱落,暴露出下面泛着污黄、已被蛆虫占据的脂肪层。
面部的五官肿胀变形,挤作模糊的一团,浓稠如琥珀般的腐败浆液顺着破裂的嘴唇和空洞的眼眶缓缓流淌到地板,汇成污浊的一滩。
最触目惊心的是脖颈——一道深陷的勒痕如同巨大的黑色蜈蚣盘踞其上,几乎要将那腐烂的喉管生生勒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