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子的胃壁一阵翻搅,一股酸腐的味道涌上喉头,体内蛰伏的诅咒都似乎被这腐臭激活般隐隐骚动。
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地扫描着尸体腐败的每一个区域。
寻找着她在幻境中看到的,响子小腹耻骨上方那片如同烙印般的紫红色环状印记。
……然而此刻,无论她如何凝神,入目所及,除了溃烂的皮层、深褐色的尸斑和那啃噬着一切的白色蛆群,再无他物。
现实残忍地抹去了幻境的所有线索。
真锅警部站在一旁,观察着少女那张如同冰封面具般无波无澜的侧脸,心中不禁微动。
这个年纪的女孩,直面如此地狱景象竟能纹丝不动…果然是吃退魔这碗饭的人…非常人所能及。
爱子最终平静地合上卷宗,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微微收紧的下颌线暴露了她强压下去的不适。
她将报告翻到“遗书”复印件那一页。
那所谓的“亲笔遗书”,字迹扭曲无力,浸透着末路的绝望气息,内容不外乎是她孤身一人,父母早亡,无依无靠,怀揣音乐梦想辍学来到东京却最终因地下乐队解散,无人赏识斗志尽失,沦落风尘…最终“心灰意冷,生无可恋”,“自愿了断”。
真锅警部在一旁印证着她的阅读:“我们核实过。她父母确实早亡,也没有亲近的亲属往来,而且高中辍学,所以只有初中文凭。
来东京后…确实加入过一个叫‘午夜梦回’的地下乐队活动…也不算很火,最后无声无息地散了…之后打工了一段时间后,最后去了那里当陪酒女…”
他指着档案上一处手写的夜店名字——「月光蝶」。
“还有你在电话里询问的月见庄,”真锅想起了补充内容,“我也稍微查过备案,那栋楼本身是有些年头了,但在久坂响子死亡案之前,也没有过重大案件的记录。倒是她那件事发生后的一年里,那里接连出了好几起非自然死亡的报案,基本都归结为自杀,确实透着邪门…我想也正因为这些,才需要你们出面调查吧?”
他看着爱子,但爱子却没有接话。
少女的心却如同沉入冰冷的深潭。
线索到这里似乎被现实的铁幕彻底封死。
诅咒幻境中展现的暴力、被亵渎的痕迹,竟被这份“官方认证”的档案完美地切割、漂白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深入骨髓。
就在这时,真锅警部走向档案室深处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拖出了一个覆满厚厚灰尘还残留着被其他箱子叠压的痕迹的大型硬纸箱。
他放下箱子,吹开呛人的灰尘,“哧啦”一声撕开了封箱的陈旧胶带。
“这是久坂响子生前留在月见庄…嗯…算是私人物品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叹息,“结案后本该按规定寄给她的亲属。但是…”他摇摇头,“哪怕查遍了户籍档案,她确实……无亲无故,孑然一身。”
他拍了拍落满灰尘的箱壁。
“…就只能一直塞在这警局的角落里吃灰…你要不要…看看?”
爱子沉默地点点头,靠了过去。
箱子里的物品透着廉价的漂泊感:一些洗得发白的衣物;一部磨损严重的旧手机;一个证件夹,里面是张过期已久的图书馆借书卡;而最显眼的,是那把琴颈已有些变形的吉他。
她仔细翻遍了箱子的各个角落,连内衣和化妆袋内侧都检查了,除了这些印证着失意与潦倒的遗物,几乎空洞得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这个叫久坂响子的女人,就像她的遗物一样,轻飘飘的,仿佛从未在世间留下真实的印记。
爱子的指尖微微收紧,指尖陷入掌心。
就在此时——
一阵略显欢快、甚至有些甜腻的“滴滴答答滴滴”铃声(一首老式电子音爱情歌曲旋律)突兀地撕裂了档案室弥漫的死寂!
看到手机上屏幕上跳动名字的那一刻。
真锅宗一郎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剧变!
那个一直如磐石般沉稳、眼神锐利如刀的男人,脸上竟掠过一丝混杂着惊喜和与其身份格格不入的慌乱失措!
他迅速接通电话,那严厉沙哑的嗓音瞬间切换成一种近乎笨拙的柔和声线:“……是优香小姐吗?……是我……”
那语调转变之剧烈,如同凶猛的猛虎瞬间被捋顺了毛,变成了摇尾巴的大型犬。
“……对对!没忘!绝对没忘!你放心!我这边…不会忘记的…晚上7点!保证准时到!餐厅位置我记得很清楚!好,好…到时候见儿…”
通话结束。
爱子注视着真锅警部握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都有些发白的手。
尽管隔着些距离,但她辨出的那个带着忧虑和微微娇嗔的女声,是白鸟优香——那位在便利店停车场抱着失而复得的妹妹痛哭流涕、并无比感激地向她和铃连连鞠躬致谢的坚强姐姐。
真锅警部胡乱把手机塞回口袋,脸颊上那抹红晕还没完全褪去,显露出一丝被他人撞破私情的尴尬。
他用力握拳捂嘴干咳两声,试图恢复平时那副威严的职业警部面具:“…咳…四方小姐…刚才那个…”
“是优香小姐打来的?”
爱子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声音虽然依旧清冷,但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如冰封湖面落下一片樱花掀起的涟漪。
真锅警部脸上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红晕瞬间又腾起了几分。
他抬起粗糙的大手,有些不自在地狠狠抓了抓自己的鬓角,那神情像是被戳穿了心事的少年。
“…啊,呃…是…”他喉咙底挤着字眼,声音低沉了些,“…上次优希那件事后…因为一些后续手续…碰过几次面…有两次…就顺道约地方喝了杯咖啡…今晚…”
他似乎放弃了掩饰,那张刻满疲倦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充满烟火气息的傻气笑容:“…是提前约好了带她去池袋尝尝新开的那家…据说很地道的西班牙海鲜炖饭馆子。”
他脸上甚至透出些微的……邀功般的开心,像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
爱子安静地听着。
在她那双总是隐于刘海阴影之下、显得沉静阴郁的棕色眼眸深处,一丝极其隐秘、近乎温暖的光束,如同冰河之底的潜流,悄然无声地划过。
(…原来如此…)
(…那次事件…)
(…也并不全是不好的回忆…还带来了这样的联结…)
那被失败感、被冰冷的档案记录所带来的焦虑,在这一刻,似乎被眼前这中年男人笨拙却无比真挚的温情暖流,熨帖抚平。
她紧绷肩线松弛了下来。
就在这时——
“啊!等等!”
真锅警部猛地想起了什么,像是被电击了般!他迅速摸索着自己风衣荷包,双手再次探入两边的荷包,快速翻找着,甚至把荷包都翻了出来,最后才在大衣内侧的荷包里找到要找的东西。
“差点忘了这个!”
说着,他手里多了一个边缘都磨得卷曲起毛的旧记事本。
他打开记事本,翻到中间的一页。
“昨天我帮你问的时候,”他快速解释道,声音恢复了工作状态的低沉稳重,“顺便查了下那个‘午夜梦回’当时另外两个成员。”
“…其中一个…叫美树的女人,前年底就回九州乡下老家了。”
他的手指指向纸张上下一行潦草的字迹,眼中闪现出找到新线索的光!
“…但还有一个人,是乐队的鼓手,叫松浦结子!”
他语速加快:“她现在人应该还在东京!据说是边在便利店和居酒屋打零工,一边坚持着搞音乐…不过境况听说…不太好。”
他飞快地在一旁的警局公函便笺上刷刷写下一行地址和模糊的电话号码!
“这是我查到的她目前登记在册的住址和联络电话,不一定准,但可以试试!”
那张带着他体温的便条,被塞进了爱子微凉的手中!
紧接着,真锅警部又从便笺本,迅速撕下一页!
“还有这个!”他动作麻利地写上另一个地址,“‘月光蝶’你肯定也会想要去查的,现在的老板接管这里才两年多,风格大变,场子里鱼龙混杂的传闻不少…背景恐怕不太单纯,虽然对这种类型的夜店来说,倒也不算特别稀奇!”
这第二张纸,也随之塞进了爱子另一只空着的的手心里。
“!”
爱子看着手里那两张纸。
冰冷的心湖底部。
一丝骤然点亮的微光!
如同破开乌云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