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奇清脆的键盘敲击声停顿了一秒，他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上那张用手机翻拍的旧报纸照片。
屏幕的光映在他带着思索的脸上。
“然后是久坂响子，按你的说法，她是父母双亡吗？”
爱子靠在他旁边那张摇摇晃晃的折叠椅上，点了点头，黑色的长发有几缕垂在肩上。
“刚才真锅警部确实是这么说的。”
她声音平静，带着惯常的冷感。
“我一开始也只是不抱希望的查了一下，没想到………”
路奇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还真在网上找到了些十年前地方新闻的残篇。不过那时候网络新闻刚起步，留下的信息不多，碎片化了。我只好又去图书馆，翻了翻旧报纸，好在明央大学的图书馆相关的资料特别齐全，连地方新闻的报道都有保留。”
他手指滑动着鼠标滚轮，屏幕上清晰地展露出他用手机拍到的旧报纸文章。
那是一则社会新闻。
发生在地方工业区的小型火灾。
报道很详细，甚至有些刻薄地指出，一家经营不善的小型木材加工厂，其经营者夫妇为了节省成本和逃避定期消防检查，心存侥幸，在消防设备老旧、安全通道堆放杂物的情况下继续营业。
最终，一场意外的火灾迅速演变成无法控制的灾难。
不仅经营木材厂的夫妇二人殒命火海，更连累了一名当时仍在车间加班、试图救火的年长员工也未能逃出。
文章不仅点名道姓地刊登了那对经营不善的夫妻的照片和姓名——久坂光一郎与久坂美穂，更毫不留情地谴责了夫妇两在那场灾难中遗留的责任，并报道了公众的愤怒，连带性地曝光了他们当时尚在念高中的女儿的全名——久坂响子。
好在，不知是残存的底线还是未成年保护法起了作用，报纸上没有刊登这个不幸女儿的照片。
“果然，这就是同一个人吧？”
路奇侧过头看着爱子，语气带着求证。
爱子凝视着屏幕上“久坂响子”那几个冰冷的印刷体黑字，沉重地点了点头。
出身地对得上，年龄也对得上，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她了。
“之后我又挖到一点后续报道，”路奇的手指再次轻点，换成另一张翻拍的有些模糊报纸图片。
上面报道了火灾的责任认定基本全落在她已故的父亲作为法人的久坂一郎身上。
据说赔偿和后续的民事纠纷处理了很久……
至于最终由谁来承担？
包括对那位‘被连累的无辜员工’家属的赔偿，最终也可能还是会落在久坂夫妇留给孤女的微薄财产上吧。
爱子轻轻吸了口气，屏幕地光芒映衬着她的脸更显苍白。
“想必，久坂响子那之后在学校，也不太好过吧。”
她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桌面上一点不易察觉的浮尘上，思绪却飘远了。
真锅警部说响子的学历只到初中，高中辍学……在那个年纪，在经历了伴随巨大污名和债务的惨剧之后，一个失去父母庇护的女孩，在校园那种微缩社会里会遇到什么？
不言而喻。
爱子白皙的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收拢了一些。
她想起了自己的高中。
最初，班上霸凌的目标并非是她，而是个坐在角落的男生。他成绩优秀，甚至可以说是顶尖。
但他的家境显然很糟，据说是单亲，母亲身体也不太好。
入学时他甚至交不起校服钱，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也只有那么一套，即使洗得发白，有些小了，也穿了三年。
爱子的记忆很清晰，那深色的制服肘部磨破了，就用一块颜色相近的布打着补丁；裤子膝盖也磨损严重，后来也贴上了补丁。
那男生不仅仅是贫穷，更重要的是他那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性格。
与虽然孤僻、但却努力不引人注目的爱子不同。
那个男生。
他极其敏感，近乎病态地保护着自己那点可怜的私有物，一支笔、一本笔记，哪怕同桌不小心碰掉到地上，他都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声叫嚷起来，面目涨红，语无伦次。
更致命的是，他似乎完全活在自我的世界里，对于同学间那些微妙的眼色、暗含讽刺的“玩笑”、群体性的氛围，迟钝得惊人。
他的“不会看空气”达到了病态的程度，他的言行让周围的人从莫名其妙到厌烦，再到厌恶，最后……
变成了“可以合理发泄自己内心黑暗”的借口。
“有理由的霸凌”是霸凌中最可怕的一种。
仿佛施加暴力的人都披上了正义的薄纱。
当时的爱子，说实话，也觉得那男孩性格古怪，难以接近，甚至有些“烦人”。
现在的她，可能会怀疑那男孩患有像阿斯伯格综合症或自闭症谱系障碍，但那时的她却没有这个概念。
她只是本能地感到厌烦。
但厌烦不等于能接受那种“群起而攻之”的“合法性”。
当班级的氛围逐渐滑向“大家都讨厌他，所以欺负他似乎也没问题”时，当偶尔有人把练习本扔到男生头上引来哄笑，或者故意踢翻他堆在桌脚的书时，爱子感到了巨大的不适。
更让她印象深刻的一次，是体育课跑步后的课间。
几个平时体能不错的男同学嬉笑着，夸张地模仿起那男孩在400米跑道上笨拙、僵硬的跑步姿态——他显然毫无运动天赋，动作极不协调.
这拙劣的表演立刻引爆了全班的哄堂大笑。
爱子的目光扫过去，几乎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除了角落里紧抿着唇的自己，和那个被戏谑的对象。
那男孩当时正试图集中精神读他桌上爱子不知道名字的物理书，突如其来的巨大恶意如同冷风灌进后颈，即使他对氛围钝感，此刻也清晰地明白了嘲笑声的对象。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涨成了难看的猪肝色，嘴里发出不成语句的呜呜声，最后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和他扭曲愤怒的表情，配合着他一贯的“怪异”行为，竟成功地又引爆了一轮更大的笑声，每个人都笑了，笑声连成一片，将男孩的呜咽声淹没。
他僵在那里，像只误闯入人类世界的、被嘲笑的猴子。
面对这一切，爱子始终没有笑，也没有参与。在那片刺耳的哄笑中僵硬地、徒劳地看着。
她的沉默和置身事外的眼神，在趋同的群体中，本身就是一种“不合作”。
不同于看不懂的男孩，她看懂了氛围，却没有选择迎合。
这，便成了她的“罪”。
“反噬”来的很快。
起初只是课间，一个前排的女生（正是平时欺凌那个男生最起劲的几人之一）半开玩笑地回头，用故作惊讶但又带着恶意的语气对爱子说：“诶？四方同学，难道你同情那种人？是不是喜欢他啊？”
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凝固了，随即是几声意义不明的窃笑。
仿佛导火索被点燃。
很快，各种恶意的谣言开始在班级、甚至年级里疯狂滋长。
“四方爱子那么护着他，该不会和他有一腿吧？”
“看她身材那么早熟，平时就一副高冷的样子，谁知道是不是私底下……”
谣言的靶心瞬间从那个瘦弱男生转移到了爱子的身上。
仿佛那些女生心里早已对爱子积压了太多的不满和嫉妒，只在等一个突破口。
一旦找到了“正当理由”——她站队在“公敌”那边。
那些恶意便如同开闸的洪水，裹挟着最阴暗的想象力汹涌袭来。
她们并非不知那个男生的可怜，她们更清楚爱子的无辜。
但当那种“我有理由可以惩罚你”的氛围形成时，恶意就失去了枷锁。
爱子的脸色沉了下来，手指捏紧成了拳。
久坂响子……在火灾后，作为导致无辜员工死亡责任人的女儿，在这个“大义名分”的标签下……她在学校会遭遇怎样可怕的事情？
孤立？
言语的污蔑？
藏起来的文具？
被故意弄脏的裙子？
甚至更过分的肢体接触？
那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真可怜，明明她一点错也没有……”路奇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唏嘘，他看着屏幕上的旧闻，“火灾又不是她造成的……”
这句话如同钥匙，瞬间拧开了爱子记忆深处的阀门…
爱子仅仅是想象着久坂响子被拖入那冰冷、窒息、充满恶意眼神的校园深渊，心头就像压上了一块湿冷的巨石，沉甸甸的。
那个被吊在阴暗房间里挣扎的身影，仿佛在这一刻与高中时的自己重合！
「…………你……终…………究……会成为…………我…………」
404凶宅深处，幻觉中响子那冰冷彻骨、充满诅咒的预言，如同沉睡的毒蛇猛地昂起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