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悬浮着路奇沉重坦言留下的微尘。
今早的梦境碎片格外清晰地浮现在爱子眼前。她知道这是通过接吻建立灵性链接时读取到的、属于藤堂路奇的记忆碎片。与少年的每一次接触都让这联系变得更加难以忽视。看着此刻沉默地背身整理箱子的少年，看着他微微下垂、显得格外单薄的肩膀，一种奇妙的共鸣在她心中无声滋长。她能清晰地辨认出他笑容下那如深井寒水般的忧郁。
四方爱子那张厚厚**覆盖的脸如同能剧面具般清冷不变。只有那精心描绘的樱桃小口红唇微启，吐出碎冰般凛冽的京都腔，打破了凝固的寂静。
"原来如此……"
她的食指，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缓缓点了点化妆箱盖内那块映照着她"白面红唇"艺伎妆的小小镜面。眼神却带着不容回决的、刀锋般的犀利，从厚厚的妆粉下精准直射路奇！
"也就是说……"爱子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天气，"藤堂君小时候……"
她的尾音微妙地拖长了一点，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笃定。
"就已经……"
"有过丰富女装经验了？"
"诶？"路奇俊美的脸瞬间凝滞，嘴巴微张，完全没跟上话题这突兀的转向。
"？"旁边的小野寺梓也本能地歪了歪脑袋，一脸困惑。
没等路奇彻底回神！
爱子放在墨色裤袜覆盖着的膝盖上的手猛然抬起！纤长手指如同审判官落下法槌，笔直刺向活动室长条桌另一头的角落，那里随意搁着几个绿豆大小、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微型信号追踪器！
"既然如此！"爱子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个音节都带着无可辩驳的重量，"藤堂君！"
她的指尖方向猛地一偏，对准了路奇那张瞬间僵住的脸！
"也和我一起化妆……"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去赌场接近鬼嶋……放置这个东西吧！"她扬了扬下巴，示意桌上的追踪器方向。
"什……什么？！"路奇如同被滚烫的针扎了脚底，猛地从失神状态跳起，脸颊爆炸般地腾起一片火烧云！
"等等……等等啊！为什么忽然拉上我？！"他慌乱地摆手，动作幅度大得几乎带倒旁边的凳子，声音都变了调，"再怎么说……"
他指着自己脖颈间那块随着吞咽上下滚动的喉结。
"男人……就算把脸画成花！这地方也藏不住！进去了马上就会被轰出来才对吧？！"
爱子倏地站起身。裹着纯黑不透光裤袜的双腿线条笔挺，迈步时带起利落的剪影。那裁剪合体的连衣裙勾勒出她腰身的纤细，此刻配着那张浓墨重彩到近乎诡异的"艺术"脸庞，反差强烈得足以冻结空气。她停在路奇跟前一步的距离。抬起头。厚重的**也掩盖不住那颗被精心勾勒过的、小巧"樱桃口"里吐出的、清冷却如同冰锥般刺人的话语：
"怎么？"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
"难道你原来……"
"是打算……"
她微微侧头，那静止的妆容下的棕色眼瞳里，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戏谑的光芒一闪而过。
"让我自己一个人……"
"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她的声音甚至没有明显的起伏！
却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路奇的神经上！
"接近那种男人？"
轰！如同被狠狠按进冰水桶！酒吧员工通道里那些混乱、交织着巨大羞耻与惊惧记忆的画面！还有那几乎将少女脖颈捏碎的恐怖力道与黑暗快感！！轰然席卷脑海！！！
他咬紧嘴唇。脸色微微发白。再也说不出任何反驳！
"确实呢！"小野寺梓立刻心领神会，赶紧上前一步打圆场。脸上适时地堆满了不加掩饰的忧虑，声音里满是对学妹的关切呵护。
"只让爱子学妹一个人……"
"去接近鬼嶋那种传闻中心狠手辣的男人……"
"想想就太危险了！"
她的目光真诚地转向路奇，在关键处加重了语气：
"有藤堂君一起跟着的话……"
她上下扫了一眼路奇虽然纤细单薄，但确实也高过爱子的个子。
"至少看起来……"
"是个'男生'陪在旁边……"
"多少……"
"总能让人放心一点点点吧……"
最后一个词被她咬得既像是安慰，又像是给路奇架上去下不来的梯子。
路奇的目光从爱子那张毫无波澜、清冷依旧的脸上，挪到小野寺梓那张写满"全都是为了学妹安全着想"的担忧表情上。空气凝固了几秒。最终，他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似的，肩膀垂落下去。混合了窘迫、无奈、忧虑的委屈表情在他的俊脸上定格。
"我……"他的声音带了点破罐破摔的沙哑，"知道了啦……"听上去像承受了某种沉重的审判。
爱子没有表情，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屈服。空气中那股无形的隔阂淡了些。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干净利落地转身。重新坐回了那张吱呀作响、下面垫着厚厚几层的折叠破板凳上。然后轻轻地将那只承载着苦涩记忆的化妆箱向着桌子对面一推，箱子滑过粗糙的木桌桌面停在了路奇的胸前。
动作间，她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化妆箱旁边静静躺着的数张深紫色的、质感厚重、正面用烫金工艺压印着盘绕扭曲的"金蛇"图案和哥特式日文假名的硬质卡片。那卡片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和宣告。
"说起来……"路奇认命地在化妆箱里翻找着看起来没那么惨白、更适合自己肤色的粉底液和调色膏，一边带着某种感慨叹气。
"真是没想到啊……"
"雪村先生那样外表看起来很正经的人……"
他的指尖夹起一张散发着微冷油墨气味的深紫卡片，眯着眼审视着上面扭曲的蛇纹。
"居然能搞到'金蛇赌场'的入场券……"
"而且一下子就是好几张……"
"金蛇……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金蛇赌场。这名字本身就缠绕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唔……"小野寺梓凑近些也拿起一张卡片仔细摩挲着表面的凸凹纹路。
"他帮上忙是当然的……"
她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
"周六那天晚上，你不是提议要在黑猫亭装追踪器守株待兔鬼嶋吗？"
"是啊……"路奇有些苦恼地挠了挠那头漂亮的亚麻色卷发，"结果马上就被四方同学否决了。"他耸耸肩，倒是很坦然，"不过她说得对，鬼嶋才刚在那个地方栽了个大跟头，被坑了一次，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再露面了……"
小野寺梓点点头表示理解。
"所以我又重新查过一遍诗织前辈手机里和鬼嶋的历史聊天记录……"
她脸上闪过一丝对逝去前辈的痛惜与对那个鬼嶋的厌恶。
"里面反复提到过好几次，鬼嶋这家伙每周二晚上雷打不动会去那家赌场玩几把大的，甚至曾经带着诗织前辈去过。"
"而怜司他在和诗织前辈交往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小野寺梓轻轻捋了捋自己柔顺光泽的深棕色波波头短发，又意有所指地用指尖点了点卡片上"金蛇"邪异的纹样，让路奇不期然想起了第一次在小巷遇见雪村怜司时，那头在昏暗路灯下显得格外颓废、染褪了色的枯草般的金发……
"他说那会儿他比较迷茫……"
"在这种三教九流的边缘地带摸爬滚打过一阵……"
"多少还认识几个能说上点话的人……"
小野寺梓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想深谈的意味。她小心地将卡片放回桌上，神情复杂。
活动室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路奇挑选化妆刷时，刷毛扫过衬布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好了……"路奇终于挑好了几样东西，长长地、几乎称得上是悲壮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目光仿佛壮士断腕般投向镜里自己的倒影。镜中的少年面孔，介于英气与柔和之间，确实带着得天独厚的中性美感，也为这次的"改造"提供了基础。
他视死如归地吐出了那几个字：
"轮到我对吧……"
他拉过另一张更破的凳子，认命地坐了下来。
"来吧……"
声音带着催促，倒像是希望这酷刑尽快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