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融化的冰棒与红绳的记忆(2)

作者:五月病之夜 更新时间:2025/10/24 19:00:01 字数:2774

从此之后,那个家于他,彻底成了一座冰窖。

父母的眼神里再也没有失望,只有彻底的漠然,仿佛他只是墙上一挂旧衣,多看一眼都嫌麻烦。

所有的资源与期许,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那个“争气”又有“可怜之处”的弟弟身上——他确实不负众望,前年成功考入了东大,踏上了那条雪村永远无法企及的光辉之路。

最终,雪村选择了逃离。

他用打工攒下的微薄积蓄,在那片汇聚着城市浮尘与失意者的破旧老街区,租下了一间廉价公寓。

房间狭小、潮湿,墙壁是粗糙的合成板,裸露的电线如垂死蠕虫般爬满墙沿。

他甚至不敢用功率稍大的电器,生怕哪次老化的线路不堪重负,“啪”的一声,将他拖入彻底的黑暗,就像他的人生一样戛然而止。

他已经想不起父母对自己的笑脸,刻在记忆胶片上的永远是最后漠然的眼神。

而对弟弟,那点童年时的嫉妒被时间碾碎后,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更为苦涩、更为沉重的愧疚——仿佛正是因为他这个长兄的不成器,才迫使那个病弱聪慧的弟弟必须背负起双倍的期望,走得那么辛苦。

仿佛他成了压断弟弟脊梁的那根最卑微的稻草。

(……是我……拖累了所有人吧……)

三流大学的生活更是糟糕的延续。

失意者找到了失意者。

在廉价啤酒和喧嚣音乐的掩护下,在涩谷和新宿那些暧昧角落的霓虹招牌和廉价香水气味里,他和几个同样觉得“未来没所谓”的朋友,染着廉价却又抢眼的金发,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

喝酒、飙车、跟街头认识的女孩子们随意地滚在一起……

谈不上伤天害理,却是一滩浑浊烂泥般的放逐。

直到……那天晚上。

在那个灯光迷离、气氛躁动的酒吧卡座。

他从**网站上约到了一个名叫诗织的女孩,名字很好听,但想着反正是假名,一开始也没有在意。

那是一个穿着素净连衣裙的长发女孩。

喝酒时,女孩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酒杯,酒液浸湿了她的侧背包。

在仓促收拾的时候,包里的东西散落了一些在地毯上。

一张明央大学的学生证滑到了雪村的脚边。

照片上的女孩,清秀、安静,眼神带着一丝与酒吧气氛格格不入的清冽。

名字:月岛 诗织。

雪村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那个他拼命挣扎也无法触及的一流大学。

那个本该站在聚光灯下、前途坦荡的女孩。

为何……会在这里?**?

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痒混合着好奇席卷而来。

他弯腰捡起了那张学生证。

雪村将学生证递给那个慌乱中带着一丝解脱的女孩时,看清了她的眼睛。

清澈,慌乱,深处却像藏着一片幽静的湖。

那一晚,他没有和女孩去情人旅馆。

只是一直和她聊天,想要逗她笑一笑。

之后。

他开始笨拙地,甚至有些可笑地,追在那个叫诗织的女孩后面。

起初只是带店好奇和猎奇心理的兴趣。

而诗织的态度很奇特,没有立刻拒绝他过界的询问和纠缠,反而……带着一点疲惫地接纳了他。

“……和你在一起……”

她曾坐在便利店的窗边,咬着一块红豆面包轻声说。

“……很轻松……”

这句话像一支小小的火苗。

雪村心中的浑浊似乎被什么照亮了一道缝隙。

后来他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那双眼睛里的疲倦触动了他,也许是那份“轻松”太难得。

他开始清理自己。

任由染过的金发褪色,推掉无聊的聚会,多找了一份饭店的工作,后来又经朋友介绍,去了那个手艺精湛的中年汉子手下,在深夜的工地上挥汗如雨……

他想要一个能和诗织共有的、干净的未来。

他用汗水换来的薪水攒了许久,买了一对朴素却不便宜的礼物——红绳编织的手环,上面坠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造型古典的金色小锁。

诗织收到时,那双疲惫又清冽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也送了他一件礼物。

是同款的长长一段红绳。

“……这样就成一对啦!”她当时摇晃着自己佩戴着小金锁的左腕,笑容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这就是我们偷偷的……订婚戒指!”

她认真地帮他把那条长长的红绳系在了他的左手手腕上。

“……为什么是左手?”

雪村记得自己当时傻傻地问。

诗织的手指按在他手腕跳跃的脉搏间,轻声说:“因为……这里离心脏……最近啊……”

“嗡……嗡……嗡……”

裤兜里手机的震动,如同锋利的尖刀猛地刺破沉重的思念泡沫。

雪村身体剧烈一颤!

手里的冰棒像挣脱了束缚般滑脱!

“啪嗒!”

清脆得刺耳的一声!

那支盛满他回忆的冰棒,摔落在长椅下的水泥地上,碎裂成散落的几块白色冰晶和湿润污秽的浆汁。

刺目的白腻粘在灰扑扑的地面上,迅速被灰尘沾染。

雪村茫然地看着地上融化的冰渣,下意识接通电话。

“喂!怜司?!你小子!”

听筒里炸开一个粗厚洪亮的关西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

“怜司,你小子都几天没来工地了?!你他妈的还想不想干……”

“工头……”

雪村刚发出微弱嘶哑的声音,立刻被粗暴打断!

“混账东西!谁让你叫工头的!叫我师傅!”

电话那头的声音震得雪村耳朵嗡嗡响,怒意蓬勃却奇异地没有让雪村感到被斥责的难堪。

“你小子当初怎么跟我说的?!红着眼眶求我教你,说为了那个心爱的‘东京大小姐’,想学门能养家糊口的手艺!”师傅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焦躁,“……老子手下这么多工人,凭啥偏偏要带你这么个细皮嫩肉看着就不中用的小白脸?!”

吼声停了一下,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欣赏。

“……是看着你小子有股倔驴劲儿!”

“……吃苦耐劳!”

“……让干什么干什么!干到凌晨两三点,脸累得跟纸一样白还硬撑着说能行!”

“…………老子就看中你不吭声闷头咬牙干的这股劲儿!!”

“……你他妈……你他妈倒是说话啊!怜司!你这几天死哪儿去了?!”

雪村喉咙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如同被砂纸狠狠摩擦。

“……抱歉……师傅……”

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现在的我……”

牙齿深深嵌入下唇,尝到一丝腥咸。

“……什么……”

“……也不需要了……”

他闭上眼睛,眼眶灼热。

“……连……为什么……”

“……要继续……努力的……”

“……理由……”

“也……没有了……”

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如同潮水将他淹没。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喂!”

师傅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刚才的暴怒消散,带着一种试探般的温和。

“……跟你那……”

“……心爱的……大小姐……”

“……吵架了?”

“不……”雪村猛地摇头,仿佛电话那头能看见,“……不是……不是这样的……师傅……”

他只能语无伦次地重复,喉咙哽咽,巨大的悲伤堵住了所有解释的语言。

“………………”

师傅在那头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嗯。”

最终只传来一声沉沉的、如同叹息般的声音。

“……我知道了。”

师傅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理解。

“……你先……”

“……好好在家……”

“……休息一段时间……”

声音顿了顿,又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口吻。

“……但是!”

“…………我这边下次接到大活儿的时候……”

“……你!”

“……必须给我滚回来!”

“……听见没有?!”

没有等雪村的回答——或许知道此刻也得不到回答——电话断了。

“嘟……嘟……嘟……”

机械的忙音在安静的公园一角格外刺耳。

雪村茫然地握着手机,将它放进裤兜。

手指在裤兜边缘触碰到了什么坚硬冰凉的金属。

他下意识地将它掏了出来。

两把。

一模一样的钥匙。

铜制的钥匙主体微微有些磨损,在阳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

钥匙环是普通的钢圈。

两把钥匙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像一对沉默的双生子。

雪村死死地盯着这两把钥匙。

视野被滚烫的液体扭曲!

他猛地、像一个溺水者抓救命稻草般——

将这两根冰冷的金属条狠狠攥在拳头里!

拳骨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身体蜷缩在老旧的长椅上。

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

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为…什么……”

滚烫的泪水冲破眼眶,砸落在紧握的冰冷指关节上。

“……不是说好的……要……”

“……永远……”

“……永远在一起的吗……”

声嘶力竭的质问哽咽在喉咙深处。

只有无声的泪水……

…………和他紧紧攥住、几乎要嵌进血肉里的两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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