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瞬间凝固。
爱子的眼眸骤然收缩。小野寺和路奇也仿佛感到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脖颈。
是她！
月岛诗织！
依旧是那身白色连衣裙，但此刻已布满褶皱和难以分辨的深色污渍。裙摆被撕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如同狰狞的伤口，隐约露出底下光滑的大腿肌肤。她的黑发如海藻般散乱纠结，披散在脸侧，只露出苍白失血的下颌。
更令人心惊的是——
她赤着双脚。
赤裸的足底直接踩在冰冷坚硬、布满碎屑的地面上。
她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迈下光线昏暗的台阶，走向镜头之外那深不见底的凌晨街道。
整个过程，没有人追出来。
玻璃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
只留下那个踉跄的白影，和一双逐渐远去的赤足印记。
卡座里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她从鬼嶋的公寓里……”路奇的声音干涩沙哑，“……自己走出来的？”
绑架犯为什么会放人？被绑架的人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离开？
“不是绑架……？”小野寺完全呆住了，巨大的愕然甚至压过了愤怒。她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只剩下绝望的喃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所有揣测似乎被彻底推翻，线索再次陷入迷雾。
“鬼嶋呢？他的手下呢？为什么没人跟出来？”小野寺猛地抓住路奇的胳膊，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其他监控！快看其他监控！看她去了哪里！”她另一只手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动静太大，引来周围食客不满的目光，连服务生也从收银台探头望来。
路奇被摇晃得屏幕都在晃动，连忙应道：“我在查！马上！”他强压心中的慌乱，手指颤抖却迅速地在键盘上敲击。
他快速调取周边街道同一时间的所有可用监控画面。但覆盖范围有限，时间又是凌晨。月岛诗织那抹惨白的身影如同鬼魅，在不同的监控断点中一闪而过：
便利店门口的治安探头里，她扶着墙艰难前行，仿佛随时会倒下；
老旧居民楼下的模糊监控中，她赤足走过的画面触目惊心；
街角对着公园的铁丝网前，她扶着铁丝网站定，埋着头，肩膀剧烈起伏……
然而画面断断续续。
她消失在一个又一个监控死角，如同滴入墨水的清水，最终彻底消散在夜色中。
再没有任何后续画面。
只有空白镜头里突然倾盆而下的大雨。
“……没有了……怎么会没有……”路奇疲惫地靠向椅背，额头上满是冷汗。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打捞水中的月光。
“为什么！！！”小野寺绝望地再次捶向桌面，指节瞬间磕破渗血。泪水混杂着愤怒和不解奔涌而出。她不明白，为什么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最后又指向了虚无？
唯有爱子，依旧沉默地坐在那里，如同风暴中心的礁石。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最初那个画面：月岛诗织踏下台阶时摇摇欲坠的背影，那撕裂的裙摆，那只赤裸踩在冰冷地面上的苍白的足。
一个极其不妙、甚至让她本能抗拒的猜想，在混乱的思绪中野蛮生长。
“……小野寺学姐。”
爱子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干涩。
小野寺抬起泪痕遍布的脸，困惑而绝望地看着她。
“你之前说过……雪村怜司的家，就在这附近？”
“走路大概十几二十分钟，就在这栋楼后面，靠近河堤那边……”
“知道具体地址吗？”
爱子的追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小野寺茫然片刻，下意识地拿出那部属于诗织的红色手机，颤抖着翻找记录——那里有大量诗织与雪村的聊天和定位。很快，她报出了一串具体的地址信息。
“……四方，你这是什么意思？”小野寺终于反应过来，爱子的问题指向了雪村？
“现在还不确定……”爱子的声音异常低沉，像是在压抑着巨大的不安。
路奇也停止了无用的搜索，紧张地看着爱子凝重得可怕的表情。
“藤堂君，”爱子径直对路奇下达指令，“用雪村怜司的这个地址，查一下他住所附近的公共监控，特别是通往他那栋公寓的主要道路记录。”
路奇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似乎也想到了那个可能性！
“难道……！”一阵寒意爬上他的脊背。
“我……我试试！”
没有犹豫，路奇手指如飞，调出地图软件定位雪村地址，迅速在后台数据库中搜寻覆盖那片老旧小区的公共摄像头。
屏幕上再次滚动起代码。
这次的目标异常清晰：
时间，锁定在02:27之后；
范围，锁定在通往雪村公寓的几条路径。
小野寺似乎也明白了爱子的意思，身体微微发软地靠回椅背，眼神茫然地落在路奇忙碌的屏幕上。
几分钟后，紧张的操作停止了。
“只有一个监控角度能勉强覆盖到一段通往雪村公寓楼的狭窄后巷入口，画面很模糊，拍摄范围也很窄。”
“……好了。”
路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调出了最后一个画面。
镜头指向一条极其狭窄肮脏的小巷。
对面，是一栋墙皮剥落、露出深灰色水泥的破旧三层公寓楼。月见庄与这里相比，都称得上整洁体面。
镜头右上角的时间戳：
——03:19:55
几乎在时间跳动的瞬间，一道惨白的闪电撕开夜空，震雷滚动！
暴雨如同天河倒泻，浇灌下来。
屏幕画面中，一个如同幽灵般的白色身影，摇摇晃晃地顶着暴雨，从镜头最边缘的阴暗处浮现。
雨水疯狂地抽打在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白色连衣裙被彻底浇透，紧紧黏贴在她纤细而颤抖的躯体上，勾勒出令人心悸的脆弱轮廓。
她蹒跚着，每一次踩进冰冷积水都带起浑浊的水花，拖着那件仿佛随时会和主人一起被撕裂的湿透白裙，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却又目标明确地，走进了楼下那个散发着陈旧霉味的、如同野兽口吻般漆黑的门洞。
雨水顺着她散乱的黑发、沿着苍白的脖颈流淌。在她身影消失在门洞的刹那——
监控画面在偶尔划破雨幕的惨淡灯光下，极其短暂地捕捉到了那张脸。
被湿透黑发半遮掩的苍白侧脸上，浸满了雨水、泪痕和污渍，如同一张悲伤的浮绘。那神情濒临破碎，却又带着某种解脱般的决绝。
月岛诗织！！
时间无情流逝。
那个门洞如同沉默的兽口，再也没有吐出那个白色的身影。
画面无声播放。
小巷在暴雨冲刷下显得更加凄冷死寂。
唯有监控时间冰冷地跳动，从凌晨三点二十分，一直滑向刺目的晨光。
小野寺梓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她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破旧阴森的门洞。
“……为什么……”
她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空洞，茫然。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只有深不见底的困惑。
路奇也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攫住了他。
“走吧。”
爱子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寂静。
她站起身。
“……去哪？”路奇下意识地问。
爱子整理了一下被汗水微微浸湿的衣角，目光投向屏幕中那栋在晨光下依旧灰败阴冷的老旧公寓。
“……去找月岛诗织。”
她的声音带着穿透迷雾的坚决，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仿佛她们要走向的，不仅仅是一个答案。
而是一个必须被解开的、残酷的真相。
小野寺如同提线木偶般被拉起，目光依旧失焦地望着屏幕的方向。
路奇合上电脑的动作缓慢而迟疑。
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卡座。
背后是充满生活气息的喧嚣餐厅。
前方，是即将被推开的地狱之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