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雪村率先步入。
一股比楼道更刺骨的寒气瞬间裹挟而上。
这是一间狭小的和室,家具老旧却不显杂乱——一个曾被女主人的温柔与爱意反复浸染过的空间。
榻榻米边缘被精心修补过,矮桌上铺着洗得褪色却洁净的格纹桌布。墙上则贴满了尺寸不一、色彩鲜艳的照片和大头贴。
照片上的雪村与诗织在烟火大会的夏夜依偎,在阳光下共举章鱼烧相视而笑,在鬼屋里吓得互相推搡的狼狈瞬间。
最显眼的是角落那台小小的单门冰箱。淡黄色的外壳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上面同样贴满了照片。几张便利贴写着可爱的备忘:“给懒鬼留的布丁”、“蔬菜汁再放过期我就生气了!”
这里的每一分整洁与温馨,都像一个精心维持的、甜蜜谎言。
而谎言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残留下的,只有空旷的寒意。
“那天师傅和我在城里一家酒吧赶工收尾……”雪村的声音在寒流中干枯响起,如同落叶拖过粗糙的水泥地,“……老板急着开业,我们通宵贴厕所的瓷砖。”
“直到天亮才搞完。”
他麻木地弯腰,在玄关脱下沾灰的球鞋,习惯性地保持着进门应有的礼仪。他的脚踩上冰冷的榻榻米,留下浅浅的水印——是冰袋冷凝水滴落的痕迹。
这整洁的房间,让爱子他们也不由沉默地脱鞋。路奇搀扶着仿佛随时会破碎的小野寺进来,轻轻带上门。
光被隔绝在外,房间里更冷了。
“完工后,我就在店里眯了一下。”雪村走过贴满记忆的矮桌和那台温馨的冰箱,“……到家的时候……”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逃脱的钝痛,脚步在房间深处一扇紧闭的塑料推拉门前停了下来。
“……已经快中午了。”
爱子跟着停在这扇门前。门板单薄得几乎能感受到门后散发出的更深的寒意。
小野寺的牙齿开始打颤。
过了一会儿,雪村像是终于积蓄了足以触碰过去的勇气。他侧过身,将被冰袋勒得麻木的手肘压在光滑的塑料门板上,缓缓用力——
嗤啦……
老旧滑轮发出沙沙噪音。
门滑开了。
一股浓郁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铁锈般的腥气,从门内溢出。冰冷的白霜气流顺着地面爬出门口。
室内灯光昏暗。一根日光灯管在头顶微弱嗡鸣,频率不稳的蓝白光线在凝满水珠的墙壁上跳跃折射,将整个狭小空间染成停尸间般的青灰色。
地面瓷砖湿漉漉的。印着“氷・5kg”和便利店logo的透明塑料袋散乱地铺满地面,几只融化的、被踩扁的冰棍如尸体般黏在地上,如同刚经历了一场冰块的屠杀。
正中央,那只白色亚克力旧浴缸,如同镶嵌在冰川腹地深处的水晶棺椁。
水面漂浮着未融尽的、指甲盖大小的碎冰屑。它们随着水中微弱的对流旋转、撞击着浴缸壁,发出如同亡魂叹息般的细碎声响。
水面之下,月岛诗织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惨白的光线穿透冰凉浑浊的水体。这是爱子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她。
持续三周的冰封,如同最顶级的画师,在她身上涂满了惊心动魄的死亡笔触。皮肤冻得呈现出青白色的瓷器质感,失去活性的皮下组织清晰可见,青紫色的静脉网络在苍白肌肤下无声蔓延,如同冰封湖底腐朽的树根。
那条白色连衣裙浸饱了水,紧紧粘附在她失去温度的躯体上,勾勒出绝望的纤弱。裙摆下露出的手臂和大腿肌肤,布满深红泛紫的淤斑——那是无数肮脏的指印,在她冰封的肌肤上烙下的暴行印记。
她的头枕着冰凉的浴缸边缘,脸微侧向门口。被水泡得浮肿苍白的脸颊上,那个矮个子暴徒留下的红肿掌印仍如耻辱的标记。长长的眼睫被冰冷的液体粘合在凹陷的眼睑上,唇角却凝固着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那并非幸福的笑容,而是夹杂着如释重负的解脱与深刻入骨的歉意。
乌亮的黑发如失去生命力的海藻,纠缠在她脖颈纤弱的弧线与水面之间。发梢随着水中微弱的晃动,如鬼爪般轻轻摇曳。水面飘荡着几片从她指尖脱落的灰白死皮,如同沉水的苍白飞蛾。
雪村走到浴缸边缘。
他弯腰,沉重的冰袋随之磕在地上。他如同被设定的机器,摸出新的5公斤冰袋,撕开封口,动作僵硬地将一整包散发着刺骨寒气的晶莹冰块——
哗啦啦——
倾泻着倒入浴缸。
冷气蒸腾,冰块砸入水面,溅起无数水花!水面瞬间受到冲击、淹没诗织裸露的脖颈和脸颊。
水漫出缸沿,沿着浴缸滴落,洇湿了雪村本就沾满冰水的袜子。
爱子站在瓷砖上,刺骨的寒意仿佛顺着骨头向上爬。她的指尖用力攥紧单肩包肩带,指甲几乎要抠进帆布里。视线扫过浴缸边缘堆积如山的、被揉成一团的废弃塑料袋——它们如同冰棺的守墓者,无声诉说着眼前这个男人往返于便利店与地狱之间时,那深入骨髓的绝望。
“……呃……”
身后传来微弱的、撕碎空气的抽气声。
小野寺的瞳孔在看到浴缸里那张脸的瞬间失去了焦距。身体最后一丝支撑被抽空,双腿一软——
“……啊!”
路奇的惊呼自身旁炸开。他猝不及防,被失去力气的小野寺身体拖拽着,两人狼狈地摔在布满冰水的瓷砖上。
“噗通!”
“咣当!”
小野寺的膝盖重重蹭过地面的冰水,五指屈成爪状下意识抓挠着自己的手臂,留下触目惊心的鲜红血痕。
她的身旁,路奇挣扎着支起上身,目光却毫无防备地撞入那漂浮着碎冰屑和死皮的浴缸,撞上水中那张脸上凝固的微笑。
“呕——!”
胃袋猛地痉挛抽搐!翻江倒海的恶心感顶破喉咙!他猛地扭过头,对着冰冷的瓷砖墙角干呕出声!
酸苦的胆汁灼烧着食道,世界在他眼前疯狂旋转。眩晕与刺骨的寒意死死扼紧他的心脏。
“……月岛学姐……”他好不容易从痉挛中挤出的嘶哑疑问破碎不堪,“……是那晚……被鬼嶋那帮畜生……”
他无法说出那个词。
“……所以才……才……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