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当这个名字落下的刹那,怨灵的身躯剧烈震颤。那半张腐脸上扯出一丝僵硬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如同一个早已忘记如何表达情感的傀儡。
"终于……有了期盼……"爱子的声音里浸满了悲悯,"你曾希望,能像椎名千夏照亮你那样,去照亮其他迷途者……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撕开记忆的伤疤:
"然而……键盘手美树,那个沉默却有力的短发女孩,接到了九州老家的电话。"
"她妹妹得了白血病。骨髓配型成功了,但医疗费是个天文数字……"
"父母心力交瘁,需要她回去。"
话语如千钧重:
"放下刚有起色的乐队,放下梦想,放下一切……回去照顾家人。"
房间陷入死寂。
浓稠的瘴气中,那具腐烂的身体彻底停止了蠕动。
"再然后……你听到了那个消息。"
爱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个把你从深渊拖出来的声音,那个嘶哑呐喊的灵魂……"
"独立摇滚女贝斯手椎名千夏,患了重度抑郁症。"
"就在你们乐队解散前后,她从自家公寓的阳台……"
"一跃而下。"
死寂笼罩了幽蓝法阵。
连瘴气蒸发的声音都消失了。
爱子能感觉到对面那团黑暗中心,怨恨的气息正在凝固——那是所有微光熄灭后,冻结的冰河。
"双重的打击……乐队解散,指引你的光熄灭……"
"你再次坠入绝望的深渊……"
"呃……吼……"
低沉的呜咽从黑气中心逸散。那不再是暴戾,而是被彻底掏空后的破碎。
"你……"怨灵响子——或者说久坂响子——那半只腐朽的眼珠艰难转动。
空洞的视线穿透污浊瘴气,如烧红的铁钩钉在爱子脸上。
"说要净灵……要接受我的怨念……"
腐烂的唇角扯出狰狞的弧度:
"那就——"
"成为我吧!!!!"
尖锐的嘶吼刺穿灵魂最后的防线!
嗡!!!!!!!
一股远比之前强大、冰冷、带着绝望吸力的意志,如无底黑洞般猝然贯穿了净灵阵的防线,轰入爱子的意识深处。
(幻觉……!)
这感觉她太熟悉了。第一次与她战斗被绳索所缠绕时,被诅咒侵蚀的梦境,这是怨灵在用最本源的力量企图将她拖入绝望的深渊。
但爱子却没有抵抗,反而自己放开了心灵的壁垒,主动踏入这片绝望的泥沼。
在这一刻,爱子终于明白了净灵的真意——
不是高高在上地施舍救赎,而是沉入同样的深渊,在黑暗中握住对方冰冷的手。只有当两个灵魂在痛苦中产生共鸣,怨恨的坚冰才开始真正融化。
(这就是启用净灵大阵将404室从她领域中剥离的……代价。)
就在爱子放弃抵抗,主动接纳那股绝望意志的刹那——
她的意志仿佛坠入一个无声的漩涡,所有的光线与声音瞬间被抽离。
紧接着——
世界如玻璃般碎裂。
教室的日光灯刺入眼帘,放学的喧嚣瞬间灌满耳膜。她发现自己正站在课桌前,指尖触碰着桌面上深深的刻痕。那种时空错位的眩晕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杀人犯的女儿"
"去死"
"杂种"
"……为什么不一起死掉??"
凌乱丑陋的字迹深深嵌入木纹。她的手指抚过"杀人犯的女儿"那几个字,一阵尖锐的痛楚顺着脊椎蜿蜒而上!
记忆如潮水涌来,她已分不清这是响子的过去,还是自己曾经在京都所承受的一切。
"喂……就是她吧……"
"听说火灾是因为厂子检查不过关……"
"那不就是她爸妈的问题,罪有应得?"
嗡嗡的窃语如苍蝇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些窃窃私语的同学没有面孔,但他们的剪影在日光下扭曲变形,时而变成响子老家的邻居,时而变成京都大宅里走廊角落的面孔。
这是响子的记忆,却掺杂着爱子自己的恐惧。所谓净灵,就是必须亲手触碰那份深不见底、足以溺毙任何灵魂的怨恨,让两个灵魂的创伤产生共鸣。
"好像还烧死了一个无辜的工人……"
"听说烧得很惨呢……"
"她家要赔不少钱吧……"
"明明穷得要命……"
"怎么还好意思活着啊……"
爱子(响子)猛地捂住耳朵,冰冷颤抖的手指狠狠压住耳廓,指甲几乎抠进皮肉!
但没有丝毫用处,那些声音如跗骨之蛆,仿佛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从身体内侧爆发出来,像无数烧红的铁钉,从骨髓深处向外刺穿肌肤。
"杀人犯的女儿……"
"一家人害死了别人……"
"脸皮真厚……"
"一起去死就好了……"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不是的!!!"嘶吼同时从两个灵魂深处迸发。
她既是旁观者,又是承受者。
火焰在胸腔里燃烧,爱子早已无法分辨喉咙里的铁锈味究竟是来自于响子的记忆,还是源于自己咬破的嘴唇。两种痛楚如同两种颜色的线,在她的神经末梢死死地缠在了一起。
眼前桌子上,那刺目的刻痕不再只是木纹里的污迹,而是直接烙在她灵魂上的耻辱印记。
"不是这样的!!"
"爸爸不是坏人!!"
"爸爸他只是……"
泪水和巨大的屈辱堵塞了喉咙。
"他只是……太相信那个……叫它“大哥”的人了……"
记忆中,父亲深夜在灯下对着账本的佝偻背影,与一张写满数字、如同诅咒般的担保合同残影重叠。
“那个人说……要扩建工厂……需要钱……”
母亲压抑的、从厨房传来的啜泣声,和债主用力拍打桌面的巨响,在她脑中混合成刺耳的噪音。
“他卷走了所有的钱……跑了……”
随后,是冰冷、沉重的债务单据,如同永无止境的雪片,淹没了餐桌,吞噬了家里最后一点暖意。
在意识交融的漩涡中,在这几乎要将自我都融化的痛楚中,爱子仅存的意志如同风中之烛,牢牢守护着一个念头:感受它,理解它,这便是“净灵”之路。
紧接着,她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凉意,正从她灵魂深处,反向流入那片沸腾的怨恨。
这感觉,对始终被仇恨灼烧的怨灵而言,如同滴入滚烫岩浆的一滴冰水,瞬间蒸腾却仍留下了一丝清凉的触感,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刺痛。
这不是单向的侵蚀。
净灵阵的真正力量在此显现:它不仅是盾牌,更是桥梁;不是净化,而是在极致的理解中,让两种痛苦彼此消融。
也就在这一刻,现实中的404室内,那具不断滴落腐液的怨灵,其狰狞扭曲的动作猛地停滞了。那只死死抠抓着榻榻米、剩下白骨与腐肉的手爪,无意识地松弛开来。
它那半张腐烂的脸上,一种早已被遗忘的、名为“困惑”的神情,第一次,艰难地冲破了凝固的怨恨,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