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优一度考虑过直接报警去寻找东川杏子的尸体。
这样就算没有找到，大量警察进入雨沼町也会破坏供给灵体的能量场，他的最初目的——让东川杏子消失，就能达成。
不过惊动警方太麻烦，而且，不知不觉中他似乎适应了家里有只幽灵的生活。
因为知道到彼此的存在，这间老宅似乎不显得那么空荡荡了。
这次床上的三八线也不再是只有北原优一个人知道。
虽然东川杏子半夜睡熟翻身时还是会把胳膊或者大腿伸过来……但好在没有实感的灵体砸下来也只剩一丝微凉的空气，并不会真的惊扰他的睡眠。
他的幽灵观测日记也有了更新。
［只有在家里呆过一周以上的物品，东川杏子才能在聚集能量的情况下勉强触碰到，其他时候，她就像只无头苍蝇徒劳地穿过墙壁和家具，最近还热衷于做恶作剧吓唬人……］
［她只有第一块躯体大概位置的记忆，信息支离破碎，根本没法用，不知道她还要在我这赖多久……］
［好烦，她怎么能又磨人？没办法，依她的要求去公交车站送她妈妈……］
［这个笨蛋还有点用，今天她用虚化的身体帮忙捡到了掉进书桌缝隙的钢笔……］
［原来，那颗樱花树下埋着杏子剩余的躯体。］
虽然知道自己住的是一所凶宅，但北原优却也没想到东川杏子的遗骸就在自己日日经过的庭院里，甚至就在那棵看似唯美的樱花树下。
准确来说是部分遗体。
“我是饿死的，被那个疯子囚禁在他租下的房子里，就这棵樱花树下，他说不想我的灵魂离开他，便去了神社求符咒。”
“我的四肢被他用锯子割下来，我能感觉到我的手和脚被放置在一起，所以你不需要一个个去找哦，至于头颅我现在也感觉不到在哪里，大概，要找到部分躯体才能恢复记忆吧。”
“多好啊，你现在能找到的话，只有白骨的我不会很重哦。”
杏子又开始她的唠叨了。
她说起这些事情像是要自己给她带丸子回来，就好像她只对关于家人和外人的情绪感受有反应，而轮到自己的事情却并不在意。
北原优无奈的回过头，杏子站在院门口没法再跟出来一步，她望着他有些委屈地抿住嘴。
应该一个人待在这里二十年太孤独，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吧？
“嗯，知道了。”北原优叹了口气还是回应道。
刹那间，幽灵的表情又轻快起来，她大幅度的挥动胳膊和去上学的他告别。
周围不再是寂静的庭院和只有他能看见的幽灵，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增多的穿着制服的学生。
少年少女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聊着周末的电视节目或课堂测验，充满生气的喧哗声包裹上来。
踏校舍大门，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周围学生对“转学生”的好奇视线已经淡去了不少。
北原优能感受到，自己的生活轨迹在逐渐的融入这所乡村高中，或许有一天，他就不会对这样每天重复的日常生活感到难以融入。
布置完课后作业，青木老师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走出教室门，他在讲台上推了推眼镜框，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班。
“今年八幡神社的祭典将在下周五举行，与往年一样，我希望同学们积极参与活动。”
他说着，将目光移向委员长吉村幸也：“吉村同学作为学校弓道部的社长，需要选拔部分社员参加神社的祈福仪式，好了，有意向的同学可以找吉村同学。”
底下响起几声零散的回应“是——”，老师拿起教材，走出教室。
周围的同学开始三三两两地讨论起祭典的事情，北原优并不是很熟悉雨沼町的环境，却从周围几个交谈的同学口中了解到那座坐落于当地北方四面环山的神社。
脑中响起杏子说过的部分遗骸位置——“大概在西……北方？”。
北原优主动将椅子向谈话的同学方向挪了挪。
或许，接近本地神社的相关活动，是打破眼下僵局的机会。
又进来几个别的班的弓道部的成员，一圈人围在吉村幸也的桌旁填写基础名单表。
他坐在原位等了一小会，压下那点对于主动与人交际的生疏感，趁着人群稍散的间隙走过去。
影子落在那张报名表上，纸张忽然被阴影笼罩，吉村幸也自动按下圆珠笔按钮：“名字？”
安静了一小会，吉村幸也抬起头，是那个平时很安静的转校生站在课桌前。
他声音清冽，似石子投入古井：“我现在参加弓道部来得及吗？”
想起上周自己回绝了吉村的入社邀请，北原优不知道这位委员长会如何想自己，是否会觉得他是摆着一副城里人高高在上架子不好相处……
“果然嘛，体育课上投铅球我就看你像是练过弓道的样子。”
出乎意料，委员长撑着桌面站起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容：“欢迎你加入弓道部！”
旁边有些记完名字还没出去的弓道部社员已经凑过来朝他打起了招呼。
“每个社团都在招人，你随时可以参加，不过这次祭典活用的是灾厄之藁，要是射偏了可是会倒大霉的！所以名额得靠实力说话，放学道场见真章…”吉村幸也一边解释着一边伸手去他拍肩膀。
这次北原优没有躲开。
那只手掌也稳稳的搭在他肩上。
并没有那么难受，北原优想了想，试着扯起嘴角做出个与吉村类似的笑容：“谢谢，不过我先去搭把手就好了，弓道要练到火候，还得往后放放了。”
“客气什么，那也行，走，我先带你去见见其他部员……”
写着北原优名字的油墨字迹未干，风吹动报名单一角，被吉村幸也架起来的北原优就这么被拐出教室门。
雨沼町的天空总是一种仿佛下过小雨的蟹壳青色，飞机云懒洋洋地横亘在天边，羽绒状的丝缕铺满天际。
同龄人间总是有不完的话题，男生们有说有笑。
虽然半途加入的北原优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聆听，但同行的弓道部成员们似乎并不介意，很快便接纳了这个甚至有几分略显阴翳的转学生。
“话说弥月今天走的好早，她也是社员，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优加入的事……”吉村幸也啃着手上的饭团说道。
北原优不自觉地攥紧肩上的竹弓袋背带，想起那个坐在邻座、不时悄悄看向他的女孩：“我和她见过，我们座位靠的很近。”
一个二年级的学生接过话：“早乙女学姐的奶奶可是经营八幡神社的，每年祭典学姐都会参加呢，弓道也超厉害，从来没有失手过‘除厄之靶’不像去年的佐藤……”
“喂，那事别老拿出来说啊！”后面突然砸过来个易拉罐，北原优被身后的吉村幸也及时勾住脖子带着躲到后面，众人笑作一团。
雨沼町地广人稀，居民们分散而居，走到十字路口，北原优和弓道部的同伴们在路口道别，喧闹声像退潮般迅速远去。
越往老宅方向走，周遭越是僻静，走了一会便只剩下风吹过电线发出的微弱呜鸣和自己的脚步声。
但今天，身后隐约缀着另一阵声音。
那脚步声不紧不慢，保持着一段距离，若不细听几乎就要忽略过去，但北原优自搬来后便对外界格外敏感，这刻意放轻的步调在他耳中反而清晰无比。
已经脱离主干道，北原优起初只以为是个过路人，可脚步声久久不散显然对方的目的就是他。
北原优迅速回忆自己能跟谁在搬家后的短短几周内有过矛盾，在脑中一一排除后主动停下脚步。
距离走到家还有段路，如果是陌生人更不能让他跟到家里暴露住所位置，而且自己好歹也是个男人，青天白日，周围还零零散散的有些房子，如果对方要行凶也可以叫人。
考虑了几秒，跟踪者见他原地不前也明目张胆的止步。
北原优深吸一口气，做足准备猛地回头――
“诶？啊！”
约莫十几米的距离，没等他看清脸那人就被突如其来的回头吓得措手不及，水手服裙装下摆在空气中画出道仓促的弧线，她踉跄后退结果当场左脚拌右脚摔倒在地。
平地摔，好蠢的跟踪者……
“早乙女弥月？你跟在我身后做什么？”
毕竟是同学，北原优心中疑窦丛生却也走向她伸出手：“可别再说‘我不是故意的’这种话。”
“嘶……我不是故意跟着……”
话音同时落下，早乙女弥月揉脚腕的动作明显一僵，脸上泛起红晕，犹豫了下还是搭住北原优的手顺着力道站起身。
这也是北原优头一次正视眼前这位特殊的同学：很普遍的乡村女孩子，发尾长度刚好吹落到双肩之上，抿着唇眼神不自在的东瞟西瞟，脸蛋经过阳光晒的很健康的黑红色……或许也也有尴尬存在的缘故。
“我说真的。”被他怀疑的眼神盯住，早乙女弥月努力挺直脊背想让他更信任自己几分，“我没故意想跟着你，只是嗅着味道跟来的……才发现前面那个人是你。”
虽然并不相信，北原优还是下意识低头嗅嗅衣领间的气味。
刚刚跟着去了趟道馆取木弓和衣服但也没有走多远，身上并没很重的汗味，北原优盯着眼前的女生。
这样说要么是她想让他难堪，要么就是她有小狗一样的嗅觉。
看见他抓起胸襟低头嗅闻的动作，早乙女弥月才恍然的摆手：“呃，怎么解释呢……只有我能感觉到。”
她四下看了看，又神秘兮兮的靠近些，压低声音：“是不祥的亡灵味道。”
北原优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早乙女弥以为他不相信又急忙解释道：“我奶奶在神社工作，我知道些那方面的事情，而且我从小就能闻到恶灵的味道，你身上就有一种很重的味道，那天在教室里我一直看你也是因为这个……”
“你也能看到幽灵吗？”
激动之下北原优出声打断她的话。
世界上存在幽灵实在是超出普通人常识，北原没有和任何人提过他能看到幽灵这件事，不然他更不用来到这里求学，早被送到哪座精神病院治疗去了。
可现在眼前的女生却笃定的说出“亡灵的味道”，此刻那种找到同类一般的心情使他心脏跳的飞快。
早乙女弥月神情却是另一种惊讶：“你的意思是——你能看到它们？”
见他点头，她深吸一口气准备了会才开口：“我的住所离这不远，如果你的方便的话，可以过来谈谈吗？那样我们还可以搞清楚缠绕在你身上的味道。”
词汇从“我”到“我们”，她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喜悦。
她话里似乎并不能和他一样看到那些幽灵，尽管如此，北原优却还是迈出跟上她的脚步。
夕阳沉下山坡，霞色铺满天空。
因为神社在村子边缘位置距离校舍过远，早乙女与奶奶分居，按她的话说，父母都在外地工作，而自己目前的所住的房子只有她一个人住。
“找到了！那个幽灵说的没错，想要解开咒语只有找齐遗体和符咒碎片再将他们埋在一起才能解咒。”
激动之下她重重一拍，小木桌跟着那摞比人个头还高的符咒书都随之一颤，北原优勉强能从缝隙间看到对面眉早乙女飞扬的眉眼。
如果不是屋子里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驱灵仪器，他都要怀疑眼前这个姑娘是不是编出的捉鬼经历。
“所以说，没有其他方法解咒了？”
意识到自己表现的太过激动，她翘起来的唇又闭合：“还，没有，不过至少说明那个幽灵没有骗你。”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北原优撑着肩膀叹口气。
他将老宅里有幽灵一直存在的事情告诉了这个似乎有些门道解决的同学，结果等她翻看了这么久古书，竟然只证明了一件已经知道的事。
他不习惯在一个应该算认识不久的同学家里与她独处。
“表情别那么失落啊，我证明的事情很重要不是吗？”
闻声北原优转过头，对面的早乙女弥月撑着下巴，小拇指往下拖唇角，正学着他的模样做出个哭丧脸表情：“想一想，束缚咒可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怨气大到不肯如轮回想要在人间为非作歹的灵体的——”
“如果说，是那个叫‘东川杏子’的灵体在骗你呢？”
她神情正色些许，定定看向他：“消灭一个队群众存在危险性的灵体，这种合理诉求我完全可以帮你做到。”
北原优心下一紧追问道：“消灭的意思是？”
“字面意思，让它在这个世界上消散，这是最高效的方法。”早乙女弥月淡然说道，“这样不用寻找符咒碎片与遗体就能让它消失了。”
他一时间竟难以作答。
是的，他不了解东川杏子，也并不知道她是否对自己有刻意隐瞒或者利用。
按理说现在的东川杏子只是一个甚至难以触碰实物的幽灵。
在只有他能看到、能证明她存在的情况基础下，如果是为了让他自己的生活恢复清净，拜托早乙女弥月除掉她是最方便的选择。
可为什么，又会想起当她谈到自己死亡时那双格外安静的眼眸？
早乙女弥月只觉得眼前人突然的沉默不语有些奇怪，晃晃手中书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咳咳，怎么样？”
“谢谢，但不用了。”
北原优缓过神，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决绝让他自己都需要费番心思整理语言：“……我想，她不会骗我，而且照着解咒语方法去做就是了，反正到最后，她终究也会消失。”
“哦？好吧，好吧，毕竟也是你的事情，我只是提个建议。”
见北原优准备离开，早乙女弥月将放在大腿上的咒语书拾掇起也跟着走过去。
门外，雨沼町已经完全被浸透在夜色中。
早乙女靠在门框上打着哈欠：“看来你足够信任那个幽灵啊，我记得书上有提过一个符咒，或许可以让它暂时离开被束缚的领域，你需要的话我过几天就能弄出来。”
正提着鞋子想老宅里的杏子会不会又唠叨他回去的太晚无聊，北原优闻言认真抬起头。
“可以吗？那麻烦你了。”
“嗨嗨，客气什么，都是同班同学。”早乙女弥月却是露出笑容，摆摆手轻快道：“帮助别人解决灵异事件是我应该做的啦，而且我也很好奇你呢。”
说着，她压低些身子，北原优被她盯得不自在下意识后仰，但距离也足够能在她那双清澈透底的瞳仁里看到蹲着的少年身形。
“这双眼睛竟然能看到亡灵，说不定你身上也流传着雨沼町神官氏族的血脉呢。”她自言自语般的低声呢喃。
虽然不懂对方说的是什么，但意识到她的注意力只是放在他的眼睛上北原优反而松了口气。
“那么再见啦，还有，有弓道上的问题也可以来请教我，下周五希望在八幡神社能看到你哦。”
早乙女弥月指了指他身后的竹弓袋子笑道，等他站起身，二人告别。
穹顶呈现出极为深邃而纯净的墨蓝色，没有光害的干扰，零碎的星子清晰可见，边境远山勾勒出模糊的阴影。
因为接下来的周五的八幡神社祭典，校舍中又有了新的谈论话题，走廊间、教室里，悄然弥漫起一种隐约的期待感。
“喂，佐藤，安静！”
讲台上的国文老师已经是这堂课第二次点同一个人的名字，尽管分针要走到正点的钟表他还是选择告诫。
“等放学再和你的前桌说祭奠的事又不是来不及，真是的，上课说话成什么样子，上次作业我我都该找你家长谈谈……”
跃跃欲试的氛围勉强被老师的一顿漫长训斥压下来。
国文老师点点头，叹口气后再度背过身面向黑板，而仅仅在这几秒钟的空档间一个纸团“嗖”的飞向某人的书桌。
记笔记的方向刚好被纸团挡住，北原优顺着方向看去，早乙女弥月正一脸严肃的盯着黑板。
如果不是那团纸来自她桌上的笔记本，北原优也不会看向她。
这家伙当演员的天赋真不错……
本以为又是一些像往常一样对老师或者其他事情的的吐槽，但今日纸团的重量似乎有些不同，北原优展开纸团里面赫然包裹着一条红绳手链和一张纸条。
［早乙女氏特制——宿灵手链，拿给那个幽灵看它自己就懂啦。］
那条小巧的红绳手链就躺在他手心上，中间绑着一块不知名的莹石，仔细看还能看到内部由细小的黑丝绣文组成的字符。
北原优一下子想起来那天弥月说的，那种可以让被下了缚灵咒的幽灵短暂外出的符咒。
他看向邻座方向，早乙女弥月也恰巧望过来，点点下颚做出个笑容。
好吧，不过也真得感谢她，杏子期待很久了。
在老师转过身前，北原优迅速向她比了个感谢的手势。
心中有念想就连回家的脚步都要快的多，早早告别了社员，熟悉的老房子木板气味逐渐代替农作物香气。
庭院中，那树樱花依旧如同第一天那样像团晚霞似的红艳，不知是因为树下那个不完整的灵魂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花朵即使过了花季依然傲然绽于枝头。
“诶？今天没上社团课吗？回来的要早点呢。”
女孩探出头，她又坐在那条较为平稳的树枝上，见北原优回到院子才悠哉悠哉的跳下来。
“这个，给你看。”
北原优说着，将衣兜里的手链递过去，突然意识到对方不能接住后又有点别扭的调转手心递到她面前：“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早乙女说你懂得怎么用。”
他在之前就有告诉过她与早乙女弥月交谈的部分内容，莹石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瞬间，北原优看到杏子的眼睛亮起来。
她目不转睛盯着他掏出手链的整个动作。
“诶？真的……真的！我能感受到这个手链上的能量。”东川杏子像是一只盯着橱窗里新款玩具车的小孩，那眼神里充满着说不出的希冀，“我可以寄宿进去诶！”
她伸出手，本应虚无穿过的手指接触到红绳时有了停顿，莹石随之发出亮光。
萤石微弱光亮的像是反射太阳却又难以忽视，亮面柔和的映着两人顶上樱花般的粉色，红色丝线竟然如同活过来一样延伸出来，就近缠绕上幽灵的手指。
北原产生出一种手心上的手链发烫的错觉，或许那不是错觉，丝线在他掌心上微微颤抖。
几克的重量仿佛融入了杏子灵体仅剩的存在。
几秒钟过去，直到眼前女孩子再度睁开眼北原优才察觉到自己肺部的起伏。
恰好有清风吹过，莹白色樱花瓣簌簌落下，在地面打了个转。
灵魂的链接并未耗费太多时间，东川杏子缓缓睁开眼，与一树花影同时进入眼帘的是前面没几步远的男生。
他正盯着她，手指无意识的捏着腕间那条手链，眉上忧虑还未来得及在她看过来前解开。
他也在紧张啊。
杏子唇角勾起。
“一切顺利，我感觉我现在本源已经寄存在这条手链里啦！”她瞧见优的模样又忍不住逗他。
愉悦状态下的灵魂不由自主漂浮起来，让比他矮上一头的少女脸庞出现在他正前方。
“哈哈，紧张什么嘛？鼻子上都快出现‘八’字了。”
先前那点子情绪烟消云散，北原优叹口气，别过头去。
早就知道的，这家伙根本也不可能出什么危险。
这条手链已经系在他腕间，早乙女弥月大概没考虑到男女的体型差异，绳结收得有些紧，勒得皮肤微微发红，或许解开后手腕上也会留下印记。
按早乙女的说明，不离开雨沼町的情况下，只要是在这手链三米范围内，寄存在符咒中的灵体就能于其中自由活动。
换而言之，只要他戴着这条手链，东川杏子就可以跟着他一起走出去这个困了她二十多年的庭院。
“所以，准备好了么？”北原优感受着手腕间若有若无的温度轻声开口。
他站在老宅院门的门槛旁，东川杏子的灵体与他并肩而立。
太阳尚未西沉，天色仍亮时间还早，这时段他大可以带着她出去转转。
走出这扇院门，外边是那些多年未曾见过的人们，未曾触碰过的麦田，砖墙，还有好多在她死后岁月里才出现的事物，重重复复修翻修了数遍的道路、样式新颖的路灯、人们身上截然不同的服饰………
一切恍如隔世。
她的心情北原优不得而知，却也看出她真正站在大门口准备出去时的踌躇。
那是一个她曾经熟悉却陌生的世界——或许对他来说再平常不过的日常，于她，也会有不一样的意义吧。
“好哦。”杏子再抬起头时脸上是期待的笑容。
北原优迈出第一步，不由的回想她脸上的表情，方才她低着头时的神情大概并不是在笑。
二十年积淀下的复杂心绪怎么可能只是一种模糊的表情动作能简单概括的。
果然，她没有很快跟上，北原优也不着急，跟着停在原地。
短暂的沉默在暮色中漫开。
过了一小会，她的声音轻轻从后方追来：“谢谢你呀……细心的优君，还愿意带我出去看看。”
那道他早已熟悉的、略带朦胧的身影，终于缓缓越过门槛，出现在他的余光之中，与他一同站在了院墙之外。
两人间的联系是那条纤细的红绳，一边系在北原优手腕，一边系着东川杏子的灵魂。
这条通向主干道的小路北原优再熟悉不过，但因为身后不远坠着的幽灵而比往日走的更慢。
优侧过头，视线不动声色的瞥向杏子。
她跟在后面，注意力可以分散在周围任何的事物上，就连多了不同品种的树，哪只知了声音大起来她都得驻足观看一波。
这样下去要走不到路口了。
“嗨，北原同学！怎么一个人在这站着？”
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提醒的优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猝然间回过头，是两个认识的弓道部成员在朝他们，不，在朝他挥手。
杏子打了个激灵，小心的几步迈到他身后。
知道旁人感知不到她，她声音还是小了一点：“是优的同学们啊？”
北原优不动声色点点下巴算作答复，目视前方继续朝对面两人打起招呼。
因为是刚放学不久，出来闲逛的学生有很多，撞到同学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两个人嘻嘻哈哈北原优也适时的搭着话。
东川杏子一个人呆的无聊，又走来走去观察起对面两人的学生证。
北原优余光留意着她。
从前，那个在别人谈笑间缄口不言被忽视的角色是自己，那么现在的杏子是否也会产生同他当初一样的感受。
不过又有什么好比的呢。
杏子是幽灵，而他是活生生的人，人类注定要应付社交，不说话的人是内向，孤僻，不合群的，社会规则里定义是不正常的。
做幽灵，真轻松啊。
“那好吧，我和朋也要去小卖部那里了，明天见。”
寒暄寥寥几句，两个男生随之告别，他们转身时恰好朝杏子飘浮的位置走去，正低头端详的她慌忙向后一退，轻巧地避开了并无可能的碰撞。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路口转角，北原优才看向杏子的方向，轻笑道：“就算撞到也不会有感觉，躲什么？”
杏子撇撇嘴，想扯他的袖子无果后说道：“还不是跟你呆的时间久了，我都习惯被注意着了，下意识嘛。”
终于走到大路上，杏子对周围事物的好奇磨磨蹭蹭耗了好一会时间。
低矮的的土路肩两侧疏朗分布的住家。大多是传统的木造低层住宅，灰瓦铺就的斜坡屋顶矮矮的木板墙或生锈的铁艺栅栏象征性地圈出界限。
街上有吃过晚饭遛弯的老人，并不孤单。
但夕阳余晖将北原优一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优君能带我回我家看看吗？”在见过新鲜事物后，杏子不可抑制的想念自己的家。
她一直没有忘记，那个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小院子。
“你妈妈搬家了。”北原优提醒道，“那里只有一座空房子。”
“嗯嗯，我知道的。”杏子没有放弃，担心他嫌麻烦不答应而固执着：“就去看看嘛……”
雨沼町不大，就算走过去也没多少时间，而且本来也是为了杏子出来的，她说去哪就去哪好了。
他低头假装思考，瞧见杏子期待的神情才适时抬起头：“真麻烦啊——好吧。”
东川杏子却没给出理想中的惊讶，只是笑得开心：“嗯！走吧这次我在前面带路。”
一根根老式的电线杆沿着街道竖立，黑色的电线在澄澈的天空中划出平行的弧线，仿佛连接着过去与现在同一片苍穹。
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看到路尽头那扇熟悉的院门出现时，杏子还是不受控制的加快移动速度。
北原优只能也跟着走快些，尽力让两人距离不超过三米。
与上次所见并无太大差别，门牌还是东川，不过这次屋檐下只有几棵孤零零的野蒲，再看不到有人生活的痕迹。
北原优试探着推了推，木门纹丝不动，显然已经从内部锁死，这应该是东川夫人离开前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