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心事

作者:绣球花叶子ST 更新时间:2025/10/7 21:27:13 字数:8076

“门上锁了,我进不去。”他侧过头,对身旁安静的灵体说道,“你要是是想进去也只能在院子里看看,抱歉。”

一扇上锁的门对没有实体的幽灵自然毫无作用,但有距离的约束,她无法离开他超过三米。

她盯着门板的眼睛还未松开,半晌后艰难点点头,半透明的身体穿过那道物理阻碍,最后一点裙角也融入进门后的世界。

北原优默契地向前,将自己的身体尽可能贴近冰凉的木门,试图让杏子的移动距离再多那么一点半寸。

他看不到里面,却听出庭院里空荡而安静。

杏子不会有脚步声,她此刻能做到的也只有用眼睛去看这物是人非的院子。

北原优想象起那间小院的样子,那里有粗糙的廊柱、覆着薄灰的窗。

他又想,杏子眼里的世界会不会与他不同。

那里有曾经和父亲刻下过身高的廊柱,有能看到母亲在菜板前忙碌声音的窗扉,或者那片空土上曾有一棵她童年时种下的、如今却连根系都未曾留下的植株。

许久,杏子才缓缓飘回门边,重新穿过木门,出现在北原优面前。

“距离不还是够进到室内,能再次看到这些我已经心满意足,虽然爸爸妈妈不在就是了……还是要谢谢你,优。”

“你今天说的谢谢的次数未免太多了吧。”

杏子被呛得的一愣,抬头看到北原优不太自然的神情,才想起他并不擅长应对他人直白表示的情绪。

“嗯?好哦。”她自顾自的的叹了口气,示意北原优跟上她。

绕到院墙侧面,靠着墙放着一把木制长椅,两三只松枝伸出墙头。

“这里,坐。”杏子拂过椅面,迟钝的想起自己以灵体存在不能扫去尘埃只能看向北原优无奈一笑。

优顺势接替她的动作,用袖子擦了擦不算太脏的椅面。

杏子并无顾虑,顺势蜷着腿坐上椅子,等到他也在旁边坐下才缓声开口:“诶――”

又开始叹气了吗?

优望着山那边最后一点浸润的红紫光线不禁吐槽道:“难受吗?既然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还要求回来看看。”

“我不知道……看见变样的家心里只是感慨好多。”杏子眉头渐渐舒展开,她又瞧向面前这个总是敏锐揣度别人心思的男孩,眼睛也定在他身上,“优是个很善良的人。”

她语气那么笃定,北原优想反驳却又被她一点都不肯退让的眼神噎住。

他又弄不懂幽灵脑瓜里的小脑筋是怎么缠在一起的,只得退让似的摇摇头:“随你怎么说好了。”

这附近的人家不多,稀稀疏疏的房子有点起灯,反而衬得室外愈发昏沉。

过一会天色就要全黑下来,光线慢慢上移,越过北原优的发顶又慢慢翻过院墙消失。

“你应该很好奇吧,好奇我的过往,我的死因……那我说说好了。”杏子学着他的动作,将后背没有的重量靠上椅背,撑在椅面的手摩挲着身下粗糙的木纹。

“我的父母和优一样,都是那种非常温柔的人,就像这把椅子,是他们考虑会有过路人歇脚放在这里的。”她说着,小腿微微悬空,随着某种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节奏,小幅度地晃动,“所以啊,我也想学着他们变得善良一点,更善良一点,能帮助更多人就好了。”

“只是没想到,在高二那年夏天我帮助了一位来校舍收废品的老人,反而为后来的死亡埋下了种子。”

动作停下来,她自嘲一笑:“那个人认为我每周特意为他整理好班级的废纸,是因为对他怀有特殊的好感。从那之后,他暗中跟踪了我整整一年。”

“最后在高三那年快毕业的时候,他不想让我上大学离开这座村镇,离开他,而绑架了我,他是外乡人,在雨沼町一直租房子住,而北原优现在住的房子,就是我被绑的进去的那栋呢。”

“我拒绝了他的偏执,他就将我锁在卫生间里偶尔送来些剩三明治和汽水,准确来说是在二十一天后,我被活活饿死在那。”

“至于之后那些……更血腥的分尸细节,”她摇了摇头,仿佛要甩开那些不堪的画面,“我想优君也不会想听的。死在你的宅子里给你带来麻烦真是抱歉,不过好在还没有人发现我死亡的事情,你的房子不会因为是凶宅而卖不出去啦。”

北原优听的入神,却被杏子轻松幽默的语气打个措手不及,心头涌起沉闷。

他下意识追问道:“那那个清洁工的呢?在他去世前有人发现这些吗?”

“唉……”

一次又一次叹气,她唇线脆弱的弧度勉强绷着,忍耐会才继续开口:“没有,我虽然出不去,却能感知到凶手的一切。”

“他下咒语困住我时还心里还有些不安,换了住处住后渐渐的也不在乎了,他娶妻生子生活美满,在儿女的环绕下安然离世,没有经历过任何审判,也没有承受丝毫痛苦。”

“他甚至在临死前忏悔了下——”她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不应该因为忽视导致我的饿死……不是后悔伤害我,而是后悔自己的疏忽!”

“杏子?”陡然拔高的声线让北原优不由得心头一紧。

她再控制不住,只能用手挡住脸,北原优在手指缝隙间依稀惊恐地看到她的脸部魂体颤动不停,简直像是被搅碎的碎絮一样。

依旧是浓烈的汽水味道,无数细小的灵魂光点向上窜升,如同是剧烈摇晃后的玻璃瓶汽水里泡沫一样像翻涌蹿升,在空中形成数条看不到终点的闪烁着的细线直至破碎。

北原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心里却莫名生出不安。

再这样下去,杏子的魂体就要彻底破碎消散了。

“杏子!”

情急之下,北原优甚至忘了自己触碰不到她,手心穿过她的肩膀却是徒劳,阻挡不了幽灵沿着手指溢出滴落的灵力。

他不知道该如何做,北原优焦急之下一遍遍的喊着她的名字:“东川杏子!”

北原优尽量不去想会不会有周围住户打开窗户去打量一个冲空座椅大喊的男生。

呼唤起了作用,杏子捂住脸的双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透明。

狂乱溢散的、汽水般的灵魂力量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意志强行扼住了咽喉,剧烈闪烁的细线骤然一顿,随即极其不情愿地、丝丝缕缕地倒灌回她的体内。

她抬起头,脸上剧烈波动的魂体尚未完全平复,像是水面上动荡的倒影,在优眼里已经能透过她半边脸庞看到后边墙壁。

心中的后怕愈浓,他的眼睛能看到幽灵,而如果不能再被他看到,那杏子该成为什么?是否还有存在的概念?

急促的呼吸终于得到缓解,北原优能感受到手心血液回温的温度,喘息着看向稳定下来的杏子。

但那双眼睛却已经重新凝聚起焦点。

“对,对不起。”杏子声音终于轻缓下来。

位置转换,优这次在她脸上看到担忧。

“以前一个人被困在宅子里时我偶尔也会想起那些事,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的但没想到竟然还会失控!我……”

杏子太清楚北原优在意什么,看向他背后知道自己又给他找了麻烦,愧疚得说不下去。

北原优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去,果然,那几户人家的窗户有几趴着窗边的身影,或许有人正对着这边议论他的“怪举”。

他回过头,又看向惴惴不安的杏子。

对着她似乎说不出什么。

“算了,那些让人不快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过去又不能改变。”

北原优此刻才发现自己国文课错过太多想不出什么大道理:“再过两天就是周五的神社祭奠,不为别的,也要在我找到你的尸骨后再消失吧?”

顿了顿,他语气又故意带上点不耐烦:“要是你现在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散了,那我前几周强忍着跟你挤一个房间,岂不是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杏子明白这个家伙的脾气,他嘴上虽然毒辣辣的但眉宇间却并无真正的反感。

悬着的心渐渐落回原处,她轻轻“嗯”了一声。

再次跟在北原优身后回家,东川杏子看前面着他一个人的背影又呆呆想着。

两天后就是周五了,优在期待着找到的尸体然后恢复正常生活。

每晚都要占一块床铺位置的自己,的确给优君的生活带来很多不便了啊。

东川杏子甩甩头,将一些来不得及厘清的古怪情绪甩出去。

村镇生活的节奏依旧按照固有规律流淌,只是现在,北原优的身边多了一个无形的陪伴,时间也在上课下课铃声的过渡和不时幽灵的提问搭话中显得没有那么漫长。

在发生过那次意外后,东川杏子也刻意收敛了情绪,她很少再提及过去的事情,注意力更多的放在那些新鲜事物上。

由着她,优都习惯了课间向那几个聊着时尚杂志之类的女学生凑过去,代替她发问参与女生间的话题……好在女生们很欢迎并没有排斥他就是了。

周五时间很快到了,暮色如约而至,将八幡神社所在的缓坡染成一片温柔的蓝紫色。

石阶两侧的古朴石灯笼次第亮起,参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屋台瓦片映射出的暖黄灯光与食物的热香交织,但越往深处,人群的喧嚣便渐渐沉淀下来。

穿过鸟居,仿佛跨过一道无形的界限。空气骤然变得清冽,巨大的注连绳在晚风中微微摆动,垂下的纸幡发出细碎的声响。本殿前的铜制香炉中,线香的清烟袅袅升起

年轻人不愿长途跋涉,在场大多是一些保留着老习惯中老年人。

因为神社位置偏远再加上雨沼町现住人口也少,来观看祭奠的村民并不多,但祭奠仪式没有丝毫懈怠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竹笛声悠扬,伴着太鼓节奏神乐铃清脆的晃动着,乐声渐消,祭奠要开始了,在后殿帮忙整理物品的北原优停下清点物品的动作,。

透过积着薄尘的窗户,能望见前殿跃动的火光将人影投在纸门上,他能想象出弥月和幸也他们穿着弓道白衣绯袴上场的样子。

“参加神社祭奠也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啊。”东川杏子终于见他这个一直帮忙搬东西的苦力停下,又缓缓飘到他身边,“这是你第一次来,怎么不出去看看?”

北原优目光仍停留在玻璃窗外那片映亮的光晕上,简短地回答:“不去。”

“诶――”

不理会她拉长了语调的卖惨音,北原优垂下眼眸,双臂向后撑在木桌边缘,借力站直了身子。

于他而言,混在陌生的村民中间,维持着庄重肃穆的姿态呆立几个小时,远不如待在这后殿来得自在,至少,这些蒙尘的旧物不会要求他做出任何回应,应付起来要比活生生的人轻松得多。

去后勤帮忙是北原优主动提出来的,荒废许久的弓道,即便恶补了一两周,也远未到能上台演示的程度,与其在前殿可能成为弓道部的累赘,不如在这里做些实实在在的事。

后殿的空间不大,可以说是用来存放一些不常用物品的杂物间,人迹罕至,就算有人想到他也不会找到这来。

想到此处,北原优彻底放松下来,双手一撑身子坐上桌面。

刚刚搬完除厄之靶,后背的那层单薄的衬衫浸湿,随着群众对祭奠断断续续的欢呼,晚风将他的热意一点点扫走。

“很轻松嘛,这个视角的祭奠我还没见过呢。”

北原优这次偏过头,东川杏子没再说什么安静的同他坐下,目光追随着落在那片夜色氤氲的天空。

杏子喜欢热闹,但优不喜欢。

前院传来竹弓离弦的清脆声响。杏子用手支着下巴,忽然转向他:“要是我能帮你搬东西就好了。可惜,幽灵是碰不到实物的。”

“你和我说过,”北原优点点头,目光落在她白净却边缘模糊的灵体上,“你能简单移动的,只有在老宅里存放超过三天的物品。”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浮上心头。

“话说回来,”他抬起眼,认真地看向她,“你能触碰到人吗?”

“怎么可能啊,有生命的人与死物可不一样。”

杏子像是被他的想法逗笑,她捂住嘴眼睛却眯的弯弯:“有没有生命,可是最重要的界限,不过……”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点小得意,伸出了一根纤细的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像你这样在老宅子里呆久了的人身上会沾有我的灵气,幽灵也是可以消耗灵力,短暂地凝聚出一小片实体,虽然只能维持一瞬间,但确实可以触碰到你哦。”

着她那根仿佛在发出邀请的指尖,北原优微微一怔,意识到她误会自己想要触碰她。

“不用的,只是好奇而已。”北原优急促的解释,“而且这样做不是要消耗灵力吗?不会像那天一样……”

杏子打断他的顾虑:“不会呀,只凝聚出指尖这一小块实体,而且也不会很长时间,没事的,来试试嘛?”

指尖又往前凑了近一分,那一点微弱的实体化光芒若隐若现。

近在咫尺。

像在美术课本上看到的《创世纪》那样神与人她指尖即将相碰吗?他呼吸自觉放轻。

遥不可及。

他大脑格外清晰,知道自己将要触碰的是一个已死之人的灵魂。

种种情绪下,北原优伸出手,学着东川杏子的模样抽出食指。

手节骨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棱角,因方才的劳作还残留着些许热意,与对方那虚幻的光晕形成对比。

微尘浮动,他迟疑着触碰上她的指尖。

那感觉真奇怪。

一点点,一点点,仅仅是手指的肌肤,指腹那片大小的接触面。

指纹细微的凹凸彼此摩擦,幽灵凝聚出的实体轻盈的仿佛虚物,可北原优的指尖却确确实实的触碰到一点相应的存在。

没有温度,手指的主人依旧含笑看他,北原优忽觉身上热气还未散尽,甚至开始焦虑自己的灼人的温度会不会为熏染上她圆润的指甲。

一秒,两秒。

“好了!”优飞速抽回手,在这短暂的触碰中,他有点忘记自己的手原本是放在哪里的位置,只能不太自然的用左手抱住右手胳膊,“……别消耗太多灵力。”

“嗯。”杏子迟迟没有动作,低着头的优听见她发出轻飘飘笑意的气音,“可爱。”

北原优希望杏子那句后补上去的音节是他自己听错了。

一时无话,杂物间里只剩下仪式后窗口缝隙隐约传来的祭典喧闹。

杏子都要以为这无声的静默仿佛要永远持续下去时,一阵突兀的震动音骤然响起。

是北原优口袋里的手机。

从奇怪的环境里脱身,他衷心的感谢着来电人给他时间去整理混乱的思绪,但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妈妈”却又顿住。

杏子好奇的探头看过来,体贴地保持了距离,北原优下意识地将屏幕侧开,看向她:“我要接个电话。”

“嗨嗨,我懂。”

杏子瞧了他一眼吐吐舌头也配合着别过头,他犹豫了一瞬,竟动手解开了腕间那条维系着两人联系的手链,轻轻放在了身旁的桌面上。

“诶诶诶?有什么我不能听的吗?”杏子的追问被合拢的门板挡在了身后。

优没有回话,外面祭典的喧嚣混合着夜间的凉意扑面而来,与屋内温度截然相反。

要和母亲通话了,头脑逐渐冷静下来,他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心情复杂终于按下了那个等待许久的接听键。

不想争吵……这本来该是完美的一天的。

“小优?你那边有点吵……啊,对了,这几天是雨沼町的神社祭奠吧?你在八幡神社附近?我记得小优不是很喜欢参加这种活动啊。”

母亲的声音并没有往日的疲惫,她说了好多,不是那些让人烦恼的话题,听起来只是一些日常关心询问。

这是个好的开头,北原优紧张的情绪稍稍放缓下来,配合着将声线平稳些:“是啊,妈妈。”

接下来说些什么呢?会聊天气还是今天的心情?要是问有没有吃饭会把话题聊死了,既然谈到神社祭奠就聊聊雨沼町的事情吧,这也是她的家乡,妈妈会很怀念吧。

他不想让其他声音掺进通话中,尽量竟手机贴近自己的耳朵,准备着想要说出来的答复。

可妈妈又一次没有关心他这边的任何事情,将话题切入正轨――

“小优还记得爷爷吗?”

“他最近身体不大好,洗澡时又摔到了,这几个月都不能下床,我想接你去看看他。”母亲由美奈试探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清晰无比的扎进他耳朵,“到底是一家人,你爸爸不在了,我们该去照顾一下。”

这才是今天她打电话来的真正目的。

北原优的指尖瞬间收紧,前院人群欢呼被暂停,他一个人攥紧手机站在这里。

“一家人?照顾?”北原优声线颤抖。

“爸从来就没对我们要过好脸色,他去世了不是对你的解脱吗?妈,为什么?……你竟然,还想再扎进去他家那摊子烂事!”

他的声音由低哑转为高亢,几乎是在嘶吼。恰在此时,夜空中烟花轰然炸开,绚烂的火光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与惊叹,没有人会注意到角落里的这场崩溃。

剧烈的困惑包含着不甘快把他一个人吞没。

“所谓的‘爷爷’从没有过问过我们的事,他儿子欠下的钱我们还要还,凭什么还要去看他啊!?你怎么就是忍不清!”

“北原优。”

“你在以什么样的态度和你妈妈说话。”

一句话,北原优像是被扼住喉咙,呼吸困难到吐不出一个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明明他在难过,她却只对他的表现失望。

她知道他的情绪,依旧逼迫着他去面对。

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陷阱的兔子,在坑底因愤怒迷茫撞得头破血流,而设下陷阱的猎人只是在上方对他的愚蠢感到失望。

“我以为你懂点事了,你在爸爸的葬礼上摆出那副样子,我都忍着你,就算是恨他你不是也流着他的血吗?你长这么大不也是他赚钱养你吗?就算后来经济困难他也只是发脾气没有不养你吧。”

“我工作那么累,为了生活,为了你,我很容易吗?”

好冷。

夏天的温度却比冬天还要冷。

妈妈是世界上最懂孩子的人,白田由美奈会记得北原优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的习惯,同时,她明知道他的伤口在哪里,却还是用最精准的方式,一遍遍地碾压过去。

不等母亲再回应,他直接挂断了电话,手臂因用力而微微发抖。

无解的循环:家庭生活,血缘关系,占有支配地位的男主人,死心塌地割肉的母亲,拮据的生活,账单上永远存在的数字。

个不断旋转的齿轮,将他牢牢地碾在中间。

他所有的反抗、所有的愤怒,最终都会被母亲用“爱”和“失望”化解,然后一切照旧。他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更无法从一个情感的黑洞里,汲取到半分他渴望的理解与支持。

感到痛苦。

母亲的话没错,可他偏偏是个一点压力都忍受不下的蠢货,就算在假期打工也没法为家庭做出像样的贡献,只能依赖着别人吸取养分苟延残喘。

北原优记起这种他尝试忘记的绝望。

他想要一切都结束。

心脏迫切地要求他做点什么,去打破这令人绝望的循环,去完成一件自己能掌控的、有结果的事。

门被猛地拉开,杏子百无聊赖揉了揉眼睛,看到少年推门进屋。

只是今天力气有些大?门都嘎吱嘎吱响了啊。

似乎有些不对劲,杏子想要靠近他却碍于桌角上的手链不能靠的太近:“优?怎么了?”

“和你无关。”

优的声音像是结了冰,他眼神涣散,几乎看不见她的存在,只强撑着向前移动。

回答的太生硬了,杏子这下确定北原优是在生气,与以往不同,他浑身低气压弥漫的情绪看起来非常糟糕。

是那通电话的原因吗?

正想着要怎么样询问,看到北原优走向放在角落的背包杏子一惊,不能继续思考下去急忙追问道:“你要去哪?”

那里装着他今天早上来之前准备出来的登山物品。

北原优猛地转身,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暗流,无差别的攻击所有想靠近的人:“烦,问问问,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的幽灵,有什么资格来关心活人的事。”

月光照不进这个角落,北原优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肩上的登山包带勒出紧绷的线条。

“你!”杏子不可置信,她准备好他会生气却不想会被他的态度刺伤。

这样下去局面会更糟糕的。

她深吸口气尽量忽略自己情绪,试图挽留要准备离开的他:“晚上山里不安全,我们等到天亮,不许去……”

“啰嗦。”

没有丝毫停留,木门又猛地关上,杏子试着想跟上他再劝几句,只能被牢牢锁在原地。

身为幽灵的她,也是真的做不到啊。

优心里空空如也,阵痛刺的人发麻

他几乎是跑着冲下台阶,夏夜的风刮过他的耳畔,他踉跄前行不时撞上几个参加祭奠的陌生人,连道歉都来不及说不出口,再待下去只会更痛苦,必须做点什么替代现在的心情。

动起来。

动起来。

动起来。

“嘶,走这么快干嘛……优?”

是熟悉的声音,北原优短暂的停下来,面前是揉着脑袋的早乙女弥月,那身白衣绯袴,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大家正找你准备庆祝呢,弓道部就差你一个人了。”她放下手,脸上带着祭典刚结束的轻松笑意,“走啊,去庆祝庆祝,我奶奶准备好吃的了呢。”

那种欢快的笑意却凝着说不出的探究,北原优熟悉的很,只摇头。

“不……那条手链放在后殿的桌子上,拜托你……帮我带回家,解开咒语,备用钥匙就在门口。”

声音干涩的不正常,他只能拼命压低不让他人发现自己的异常。

早乙女弥月听不太清他的话,瞧见他肩上的登山包,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优君,你要去哪里?手链是……”

“对不起。”

他打断她的追问,这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不等早乙女再说什么,他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冲向了通往山林的岔路,将祭典的余韵和少女错愕的呼喊彻底抛在身后。

从今早上准备寻找杏子的尸身开始,他早就已经确定了大致的方向,那个装着杏子肢体的书包的存放位置就在这座山上。

灯火远去,他跑的太快了,手电筒的光柱在浓稠的夜色中剧烈摇晃,他踏上山路,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簌簌的破碎声响。

剧烈的喘息伴着心脏的狂跳,大脑就可以忘记那些事情了,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极其愚蠢且危险的事,这正是他需要的。

一个可以让母亲摆脱累赘,让自己获得终极自由的借口,这个念头早已在心底埋藏多年,如今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可成为幽灵又有什么不好呢?

艰难地辨认着路径,袖子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与奔跑带来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枝条抽打在他的脸上、手臂上,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带刺的草叶扫过裸露的脚踝骨。

没有地图,没有指引,北原优全凭冥冥中某种模糊的直觉向前跋涉。

当放下一切后,心里竟泛起一种奇异的轻松感。

真好,他还有最后的退路,死亡。

当那个黑黢黢的洞口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时,他停下脚步,将手电光对准深处。光线瞬间被深渊般的黑暗吞噬,只照亮洞口嶙峋的岩石,一股混合着陈年腐土与未知气息的冷风从洞内涌出,穿透了他汗湿的衣衫。

部分的东川杏子,会在这里面被找到吗?

这时候想又见到她了。

北原优握紧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手电筒,心里想起自己关上门时,幽灵被打断的话。

杏子会因为他而难过。

如果能在死亡前找到她的尸体就好了,起码让他的人生为她发挥点作用吧。

抬起脚,他迈进命运的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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