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透明的爱意

作者:绣球花叶子ST 更新时间:2025/10/8 18:08:32 字数:5305

四季轮转,又是一年夏,大巴车再次驶雨沼町向到那座闭塞的村镇。

母亲的嘱咐在电话那边说个不停,北原优应声后挂断电话,窗外绿色的稻田奔流不息。

清澈的溪流蜿蜒,水面跳动着细碎的钻石光斑,戴草帽的农人正弯腰在田间劳作,身影在蒸腾的热浪中微微扭曲,林隙间八幡神社的朱红色一闪而过,像沉在墨绿海洋里的一枚古老印记。

大学毕业后他便投身于繁忙的大人世界,白天在写字楼忙碌,夜晚在台灯下写作,省吃俭用和母亲一同偿还债务,终于在去年偿还掉所有过去的欠债。

生活从未轻松,但他谨记不可以活成父亲那种人。

这次回到雨沼町主要是为了激发灵感,见惯了都市的高速器械,乡村的慢节奏生活倒是能赋予人不同的灵感。

重回故地,还能去见见老院里那棵再也不会开花的樱树。

高中同学各有各的发展方向,但町内也有不少留下的同学,有热心肠的听到他这次回来便去车站接他,路上并不孤单。

“诶,优你那时候总是和空气对话呢,把我们吓得都不敢和你搭话。”

踏上石阶的,北原优扶开路边长出来挡脸的枝条,听着过去几个同学的嘻嘻哈哈。

记忆里浮现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幽灵,北原优停下动作回过头一脸认真道:“因为,我在和一只幽灵说话。”

众人一愣,随即爆发出更欢快的笑声。

“哈哈,优又在说呆话了。”

一行人送他到老宅子,门轴发出熟悉的嘎吱声,欢迎着久违的主人。

几位同学好奇地打量着这座颇有年头的宅子,议论着庭院里那棵已经彻底枯萎的樱树,那只霸占了这里的白猫狠狠地喵喵叫了一声,随后翻越出院子。

已经有新猫代替大胖橘了啊。

“随便坐,我去烧水。”北原优将行李放在廊下,转身进了厨房。

蓝色的火苗舔着壶底,发出轻柔的呼呼声,很快,水蒸气便开始在厨房的玻璃窗上氤氲开一片白雾。

他熟练地灌满水壶,放在灶上。

坐在厨房门口的小竹凳上,北原优想起这还是曾经杏子专职的工作。

她当初烧水时也会这样坐在这里望着一玻璃水雾发呆吗?

那片朦胧的水雾上浓淡不一,北原优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妈妈说过的话。

“小优不可以在车窗上哈气写字,会留下痕迹弄脏的……”

那是杏子曾经在这里等待时,百无聊赖中留在窗上的印记,时光流转,竟在此刻,以这样的方式重现。

她会写些什么呢?

北原优俯下身,查看那行模糊的痕迹,但过去太久,已经无法辨认。

“北原——!”“你这家伙在磨蹭什么啊!”客厅里传来同学们嬉笑的催促声。

他伸出的手顿在半空,随即收回,转身拿起水壶,应声道:“来了。”

厨房的推拉门被带上,玻璃上的水汽越来越重,最终化作水滴,蜿蜒滑落,消失无踪。

听着同学们各自交谈着这些年的生活,优脑海中的那个幽灵少女却越发清晰。

他并不需要去知道她写了什么。

北原优挂念着一个再也不会见到的少女,尽管不知当时彼此心意是否相同,他都可以保持永远不变的心态。

思念漫无止境,他的灵魂中伫立着一棵永不消逝的樱树,以及樱下的她。

―――――――――――

痛苦。

好痛苦。

我想要抱住脑袋,可已经抬不起四肢,产生出血管里液体粘稠的感觉,卫生间的门自上周就没有打开过,精神从焦虑到虚无,周围只剩下永远冰冷的白瓷砖片。

我的脑子也是瓷砖做的吧,我迷迷糊糊的想。

先前喝下的汽水里尚有些许糖分支撑我到现在,我吞咽仅剩的唾液还可以感觉到若有若无的糖精味道。

无法得知时间流逝了多少,但被囚禁在这的这段日子里我已经能把自己能想起来的事情反反复复想了好几遍,直至脑子纹路被瓷片填满。

记得生理课上,老师说过,饥饿时,脂肪会自行分解,当时朋友们还分享给我能饿瘦的减肥法……现在,我的身体吞咽着我的能量,我在这狭小空间里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蚕食我自己。

被饿死的结局,听起来也太差了。

因为皮下脂肪含量太少,我即使是靠躺在光滑浴缸壁上也会觉得被硌的生痛。

苟延残喘的活着,我想,我现在的模样,一定恶心得像一只被踩烂了肚子、内脏外露,却仍在挣扎蠕动的虫子。

想死。

这个念头出现时我已经能淡然接受,明明刚被关进来的那几天我还挣扎着要活着回去见到父母,可现在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快点死去。

所以当死亡真正降临到我身上时,我被磨的已经没有怨恨。

死亡后我的灵魂脱离了那幅瘦骨嶙峋的躯体,却也没获得自由。

看着自己被分尸,被埋下,灵魂被符咒锁在这里。

直至凶手在幸福中死去,我依然待在这座院子里,无法移动。

不甘心,怨恨,迟到的降临在我身上。

院子里,那棵早已枯死的樱花树,竟汲取着我的怨气,奇迹般地绽放出异常艳丽、近乎诡异的花朵。

我呆呆抬头望着大朵大朵的樱花,望着樱花枝隙间破碎的天空。

为什么恶人可以幸福到老,而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却要遭受这种永恒的折磨?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我被世界遗忘在这间院子里。

不会有人再来到这了。

日日夜夜,害怕被遗忘的情绪缠绕在我身上,我想我一定成为了那种人人惧怕的恶灵。

二十年的时间里,我脑中的癫狂沉淀下来,于是在日复一日的绝对孤独中,那沸腾的怨气,也被压抑成了深不见底的死寂。

现在想真好啊,优迟一点来,见到的就不再是那个恨不得拉全世界陪葬的我。

某天,院子里进来了很多陌生人,他们穿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整齐服装搬运着一个个硕大无比的箱子。

我知道人感受不到幽灵,却还是自然的跟他们谈话。

“这院子也太破了,到底谁会这么想不开的住到这来啊。”一个叼着烟的大叔说。

我点头:“是啊,超级烂的院子。”

“还用说吗?左右不过是在东京活不下去的穷鬼回老家生活了呗。”另一个大叔接过烟,面露嘲讽。

我好奇起来,追问:“要搬到这的人是东京来的?”

可他们只顾着吞云吐雾,没有人再透露更多消息了。

生活好像有了盼头,我期待着那个来自东京的室友,日日趴在那些纸箱上,看着单号和寄出地址,猜想到来的会是怎样一个人。

之后,北原优就像我所期待的那样,踏入我与世隔离的世界。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感到讶然。

他太年轻了,简直就是个孩子,与我想象中颓废中年人完全不同,毕竟雨沼町距东京的距离可不是一般的远,我很难去想象这样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舍得离开繁华的大都市独自来到这个小村镇生活。

虽然我对他的评价是孩子,但他与我生前的年龄并不差多少。

与雨沼町并不相应的少年踏进院落,他的视线停留在那一树樱花上,夸赞由我怨气滋养出的樱花很美。

我已经生不出气来,反而开心的看着他收拾行李。

他总是半低着头,眼睫微垂,鼻梁很挺,脖颈修长,骨架大肩膀宽,有着与身高相比过分轻的体重,整体看起来有些清瘦。

讲真的,他在我眼里很漂亮,虽然不知道用漂亮去形容一个男生是否合适,但我真心实意的感觉他符合大城市商品展示橱窗里静静待着的工艺品形象。

大概这样的感觉都来自于他那双眼睛。

“下来。”那时,他对着我说道。

眉毛蹙起来,带着不满的眼睛盯着我,我与他对视。

许多难以称呼的情绪从他的方向争先恐后的涌向我,我一直在自言自语的嘴不由停下来。

那双眼睛灰蒙蒙的,是与雨沼町唯一相符的颜色,透过虹膜,我辨认出最深处藏着的那抹鲜明怒气,而这种气愤在他从东京一路携带至雨沼町,不是因为我。

你为什么一直在生气呢?

我几乎想要这么问他,可我知道他不会给我答案。

好奇心要求我靠近他,我自诩为观察者,开始想要搞清楚他眼里那些复杂的情绪。

渐渐的,我弄明白,北原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孩子。

像他这样的男孩子长相清秀,又是从大城市来的,在这样的乡下高中理应很受欢迎。

可他独来独往,每天一个人回到家,专注的做着自己的事,烹饪,洗碗,铺床单……仿佛天生自带的天赋一样,他很擅长独居生活。

真是孤僻啊,他寂静无波的眼睛没什么改变,只有在夜晚我习惯的在床上躺下时,他才会像是受惊吓一样给出局促的反应。

“小帅哥,这里什么也没有,你在怕什么呢?”

我好笑的自言自语,却也看向我身后,窗子被他今早擦的很干净,能看到外面的樱花,我转回头,可他却调转了身子不再对着我。

好吧,看不见他的脸总归是有点可惜。

我们这样相处了有四天,第五天时,他告诉我他知道我的存在。

他一直能看见我,能听见我那些羞耻的自言自语。

我久违的感受到自身的温度。

哈哈,是羞的。

我强装镇定,以每晚同躺在一张床上为威胁,要求他去帮我寻找身体。

其实我并没有抱有多大期望。

那些被藏起来的身体我并无印象,被怨恨冲刷模糊的记忆里根本找不到我的身体被藏在了哪里。

我隐约知道,我发出这样无理的要求是为了更深层的私欲——我想要北原优认识我,认识那个二十多年前死掉的东川杏子。

那个夏天他为我完成好多愿望。

他去见了我的父母,请来手链,带着我走出那座困住我梦魇一样的院子,我忐忑不安,他便在门口等着我。

北原优啊,你为什么这么好呢。

他冷淡的眼睛终于会为我担忧了。

在校舍里,我们的生活轨迹偶尔会重合,他会在图书馆拿到我读过的书,会在实验室分配到我坐过的座位。

恍惚间,我会生出我和他处于同一时空的错觉。

那样的话,我不会是那些悄悄议论他而不敢上前的同学,我会扎着精心打理的高马尾光明正大的坐在他身边,笑着递出我的手,告诉他,我叫东川杏子,请多多关关照。

可我们的时间线本身就是错过的。

北原优的气质不同于这座村镇上的任何人,很突出,就算我和他的距离远于三米我也肯定自己会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他。

沉默的,忧郁的,阴鸷的,不关心集体的,在旁人看来北原优大概是这副样子。

可是优分明会在夜晚帮我找身体。

他做到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那天早上下着雨,他在山里找了一晚上又冒雨走回来,放下书包后就晕倒在门口。

他模样狼狈,可我却知道。

那一刻我爱他。

不,爱这种感觉诞生的或许比那一刻还要早。

爱这个字太过肉麻,就算换成喜欢也是在舌尖滚来滚去震得人发涩,咽不下,吐不出,只能牢牢的记挂在心里。

我自幼在爸妈的呵护下长大,见过那些打着喜欢我名号做出过愚蠢举动的男孩:打架斗殴,扮蠢引起注意,好像这样做就会成为整个雨沼町最牛气的人。

可我想过去那些嗡嗡叫的追求者们,不会有肯为我背着一包尸骨从黑夜走到天明的人。

幽灵不该有任何反应的,但我的灵体却是那样颤栗个不停。

将优从一楼拖上二楼需要跨过二十八阶台阶,没有实体的我,用灵力换出能背上他的机会,灵魂不会有累的感受,我只是能感觉到半边灵体越来越轻。

那晚他发了高烧,我费力拖上去的身体瑟瑟发抖的像片树叶,他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我听见他的呢喃。

“妈妈。”

我看见他哭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北原优这样脆弱的时候,他肯定很不舒服,浑身颤抖着,额头的温度似乎要烫穿我本就稀薄的灵体。

就算外表再冷漠,他终究是一个小孩子呢。

当时我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很依赖我,他需要我,为此,我能抬他他去到二楼卧房,自然也能学着打开我根本搞不懂的智能手机手机,拨打给他妈妈。

病愈后,优的心扉似乎又为我敞开了一点,我终于被允许了解他那双阴郁眼睛背后的秘密。

想来初见时我的惊愕,还是会有因为我们相似的成分吧,他刚来到这里时,那双眼睛是如此让我惊奇又着迷,北原优没经历过监禁,饥饿,癫狂,可望向他,仿佛与那个临死之际的我对望。

那个平淡的下午,我们坐在廊下,望着半树樱花,他谈起我不知道的过往。

北原优讲自己复杂的家庭关系,矛盾的亲情,总是拮据窘迫的经济条件,他告诉我那些他无力改变的痛苦,迷茫,崩溃。

那种在他眼中始终燃烧的愤怒,原来是为生活。

得知优的母亲将要来访,我由衷为他欣喜,这是化解心结的契机,然而当他问起我是否记起第二处遗骸的下落时,喜悦渐渐褪去。

我们之间的联系,本来就是由为了祛除我而展开的。

北原优讨厌麻烦。

而我恰好是那个麻烦

不过呢,我是个自私的幽灵啊。

即使感受到那块遗体就在这附近,我还是趁着优低头望着备忘录中母亲的名字陷入沉思时,轻轻摇头:

“…………没有哦。”

我磨着北原优去参与那些女生谈论时尚杂志之间的谈话,我听着那些服饰妆容津津有味,想象优在东京遇到的那些女孩子会打扮的多么漂亮。

当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第一瞬间产生的感觉是自卑

相伴的时光总是飞逝,临近高三下学期的时节,同学们都在规划未来,北原优却仍习惯在课间独自小憩。

虽然现在的他不再孤单,但沉默仍是他的常态。

中午课间人来人往,学生们讲着玩笑和趣事,噪音与太阳光线是那样的刺眼,明暗交替间,我望向睡梦中的优。

他枕着胳膊,露出清俊的下巴,眉头因走来走去的学生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优真可爱呐。

看够了,我伸出手想为他挡住阳光。

可是当阳光穿透我的手时,我才又想起来,我只是个幽灵

什么也做不到呢

心里漫上苦涩的滋味

只有在大宅子里时,我才能帮他做一些事情,比如烧壶开水,仿佛这样能证明东川杏子能与北原优的生活产生交际。

水壶口冒出的水雾覆盖玻璃,我轻轻哈气,让雾气变得更浓一些。

等再回过神,我才发现已经自己已经在玻璃上写下北原优的名字。

好吧,喜欢一个人还真的会在不知不觉间流露出来呢,我笑笑,在尾部补上:喜欢。

水雾会消散,而我的喜欢也不可以打扰到他。

就算给我一个能亲近他的机会,我觉得我也不敢去抱抱他,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去用手指去触碰他的嘴唇——嘴唇在我的认知里是人体最柔软的肌肤,血管密集,当我触碰他时,与我指尖相抵的血液会流回他的心房,我更想去亲吻他的心脏。

而且,这个举动并不出格,甚至可以包装为友谊。

北原优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他即将去享受那些我错过的大学时光,不会永远绑在这再小不过的雨沼町。

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

要悄悄藏住这份来自幽灵的爱。

我不要当他的妻子,我想成为的是他害怕时能挡住他的被单,是能遮住他伤口的创可贴,是他一个人悄悄流泪时能为他擦拭的纸巾,是能除去他眼中焦虑和孤独的存在。

被幽灵喜欢着这种会给他带来困扰的事情,我一个人知道,就足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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