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高挑纤细的身影正攀爬在粗壮的树枝上。这棵巨大的乌墨树上,挂满了红色、紫色和黑色的乌墨。少女从这边的树枝移到了那边的树枝,看上去十分敏捷。
树下,一个皮肤黝黑的胖女孩正在铺开一条彩色条纹的裙布,用来接住不断从树上扔下来的乌墨。当她的裙布接满了乌墨,她就会把它们倒在院子里,然后再把裙布重新铺开接下一批果实。她不断重复着,直到她开始感到疲倦。
“已经够多的了,公主。”
树荫下,一个叫卡娅的小女孩——这个正在接乌墨的人——对着高高在上的艾莉安娜公主喊道。她已经摘了一整天了。
“您还是下来吧,免得被人看到。”
“我还没摘够呢。我不觉得有人会看见。”
一道清亮的声音喊了回来,然后又往下扔着一串串又红又黑的乌墨。
“真的吗?我觉得我看见阿尔弗雷德正朝这边走过来了。”
卡娅不得不搬出了陛下的贴身管家。阿尔弗雷德负责检查整个宫殿的秩序,有权惩罚宫殿里任何一个仆人的不端行为。
阿尔弗雷德身材魁梧,皮肤粗糙且被晒得黝黑,留着络腮胡,看起来非常吓人。
不仅仆人们害怕他,连公主也认为阿尔弗雷德是她顽皮行为的头号敌人。
“艾莉安娜公主,请快点下来。他马上就到了。”卡娅催促道。
咚!!!
当一个高个子女孩摔到地上时,这场景是非常荒唐可笑的。
但是当摔倒的人是拥有这所宫殿的小公主,而卡娅从出生起就住在这个宫殿里时。
卡娅笑不出来了……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卡娅大喊道,声音穿透了半个院子。
“冷静点,我没死,只是擦破了膝盖。”受伤的艾莉安娜公主还有心情耍嘴皮子。
“公主您是没死,但我要死了。我肯定会被杀的。”
卡娅慌乱的样子让公主觉得很滑稽。
“你觉得很好笑,是吧?我后背一定伤得很重。”
“算了,阿尔弗雷德在哪里?他去哪儿了?”
“哦……请原谅我,公主。”卡娅从对被杀的恐惧变成了极度慌乱。“我骗了您……”
“你骗我是吗,卡娅?”公主假装对卡娅很生气。
“……”卡娅知道艾莉安娜公主比起她父亲更害怕阿尔弗雷德。
“你怎么敢对我撒谎?”
“嗯……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费心了行吗?”虽然她这样对公主说,但她却恭敬地拜在公主的脚下,带着对公主的爱意和对死亡的恐惧。
“哼,但是我的膝盖在流血。你想让我就这么原谅你的谎言吗?”艾莉安娜公主看到卡娅像一只风中小鸟一样颤抖时,她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如果我这样回到宫殿里,所有仆人肯定都会惊慌失措的。”
“……”
“我还没提我的父亲、母亲和大哥呢。”公主还在一一列出她上级的名单。
“我深表歉意。请不要惩罚我。”当看到卡娅不停地颤抖时,公主决定不再欺负她最亲近的仆人。
“或者我应该去莲花宫包扎下我的膝盖?”最后,公主为卡娅找到了一个台阶下。
“真是个好主意。”卡娅听到公主的吩咐,非常高兴地说道。
“谢谢你的赞美。”但卡娅似乎没有意识到公主的语气里带了些讽刺,因为现在女孩正专注于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乌墨,把它们装进一个大袋子里。
“过来扶我起来,别只顾着那些乌墨……”艾莉安娜公主艰难地尝试着站起来。“ 也担心担心我。”
“我来了,公主!哼,为什么我要这样又抱着一堆水果又要抱起个女孩呢?”
“哈哈,快把她抱起来,让她飞起来。”公主边下着命令,边笑她像平常一样争辩。
如果有旁人在场,卡娅可不敢这样和公主没大没小的,因为她害怕被鞭打责罚或驱逐出宫。但是当她和公主单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卡娅就会直言不讳,因为这个聪明的女孩知道公主喜欢。
可以说,艾莉安娜公主并没有把卡娅当作仆人对待。她是她的朋友、小跟班、盟友、以及形影不离的伙伴。
当公主每天早上醒来后,她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卡娅。当公主放学回来时,她会赶紧换衣服去厨房找卡娅,每天都是如此。
艾莉安娜公主必须有卡娅在身边,好能一起去一些恶作剧。
比如,偷吃厨房里的点心。厨房里的点心必须由热爱自己的作品的主厨盖伊亲自看管。但放在罐子里的炸米饼理所当然地被公主和她的同伴们(此处“同伴们”仅指“卡娅”)偷走了。
还包括扮鬼来吓唬宫殿里的厨师和门卫,给他们剃光头。
至于爬树偷果子这种事就更不必说了,因为她们已经做了无数次。而且她们只会选择陛下在花园里散步时能看到的那些由阿尔弗雷德精心照料的正开花结果的大树下手。
可以说,如果公主知道她父亲喜欢哪棵树,那棵树就会成为艾莉安娜公主和卡娅第二天偷果子的目标。
这棵巨大的乌墨树也和之前那些树一样,有着相同的命运。
“慢点,公主。”
卡娅正搀扶着艾莉安娜公主走向她常去的莲花宫。它的名字来源宫殿前池塘里开满了的粉色莲花。
这座朴素的黄色两层木制宫殿是伊莎贝拉公主的住所。她虽是一位远亲,但和马利克家族有着密切的关系。伊莎贝拉公主的父亲洛伦茨王和马利克王是表兄弟,他有许多妾室,生了好多儿女。
马利克王的母亲艾拉夫人只有一个儿子。有一天,她被洛伦茨王的小女儿伊莎贝拉公主的可爱所吸引,想把她当作养女从小就带在身边抚养。因此可以说伊莎贝拉公主是和马利克王一起长大的,就像亲兄妹一样。
当伊莎贝拉公主年轻时,她曾经在大宫殿里和艾拉夫人一起生活。在艾拉夫人去世后,伊莎贝拉公主决定离开大宫殿,在马利克宫殿里艾拉夫人遗赠给她的一方土地上,建一处小居所。
伊莎贝拉公主没有结婚,和她的仆人独自住在莲花宫。两年前,她收养了海莉娅公主。她是伊莎贝拉公主亲哥哥的独女。之所以被伊莎贝拉公主收养,是因为她亲哥哥遭遇了一场船难,连同他的妻子一起撒手人寰了。
海莉娅是一个干净漂亮、彬彬有礼的女孩。
但在她姑姑伊莎贝拉公主严格而有纪律的教导下显得有些羞涩。
海莉娅看起来比同龄的女孩更沉稳和安静。
尤其是和比海莉娅小不到一岁的艾莉安娜公主相比。
“艾莉安娜公主怎么了,卡娅?她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正在河边亭子里和厨师盖伊学习包烧卖的海莉娅向搀扶着艾莉安娜公主的卡娅问道。
海莉娅甜美的脸上现在满是担心。
“她从那棵大乌墨树上摔下来了,”卡娅忍不住向海莉娅告状。“她像只猴子一样爬上了树。”
“卡娅!!!”海莉娅喊道,一双漂亮的眸子眨了眨,若有所思地看着卡娅,说,“别那么说公主。”
卡娅害怕地缩了一下头。海莉娅生气时的甜美眼神,比艾莉安娜公主的严厉目光还要令人畏惧。
“艾莉安娜公主有些过于顽皮了。”这次海莉娅看着艾莉安娜公主严厉地说道。
“就像卡娅说的,我想变成一只猴子,真拿自己没办法,”公主漫不经心地自嘲道。但海莉娅没有笑,反而看起来不高兴。
尽管如此,她还是关切地看着艾莉安娜公主擦伤的膝盖。
“我给你包扎伤口。” 海莉娅皱着眉头,但声音很温柔。
“卡娅,去宫殿里帮我把药箱拿来。盖伊,请为卡娅带路。” 海莉娅看向盖伊。盖伊简短地答复道。
“是。”
海莉娅望着卡娅和盖伊的背影,确认两人进入宫殿后,转而看向艾莉安娜公主,目光严厉。
“艾莉安娜太不听话了。”
“怎么会?我只是想吃点大乌墨果子而已。”
当她们第一次见面并独处时,艾莉安娜公主就试图说服海莉娅直接用名字称呼她,并且严格禁止她说“遵命”这个词。理由是“朋友间不会这样说话”。
久而久之,她们之间默认了这个规则。
起初,海莉娅还在遵循她姑姑教导的传统。但艾莉安娜公主却很固执,如果没有随她的意愿,她就会不断地耗下去,直到别人听她的话为止。海莉娅拿她没办法。但有时候海莉娅又做不到完全不称呼她为公主。因而这两个贵族女孩的对话有时显得有些奇怪而矛盾。
“怎么回事?谁让你去爬树的?”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会和你分享这些乌墨果子。”
艾莉安娜公主笑着回答她,露出了可爱而迷人的酒窝。
海莉娅看着艾莉安娜公主身上沾满了脏东西,摇摇头叹了口气。她伸出手摘掉公主发间的一片干树叶。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吃乌墨了?一定是因为有人告诉你,陛下喜欢那棵硕果累累的乌墨树,甚至还吩咐阿尔弗雷德好好照顾它,不让仆人偷吃……”
海莉娅说着,轻轻地拍掉艾莉安娜公主衣服上的灰尘。
“没有仆人敢藐视王威,只有你这个陛下的小女儿才会从小想去当小偷。”
艾莉安娜公主不再争辩,只是笑着,暗戳戳地动着小心思。
众所周知,海莉娅是一个温柔而安静的女孩。但这次她抱怨得喋喋不休,甚至让公主都快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了!
“卡娅回来了。”
卡娅发出了些声音。她用双手抱着一个急救箱。盖伊没有跟着卡娅一起回来,因为她觉得海莉娅可能没有心思继续和她学包烧卖了。
“是吗?”艾莉安娜公主用恼怒的语气奚落着卡娅。
“卡娅总是僭越,该打。” 海莉娅说。
“用浸过冰的藤条打会更合适,”公主反驳道,唇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真是太厉害了。”卡娅违心鞠躬。
“如果卡娅只顾着自己四处玩,我可能会流血过多而死。
海莉娅又不耐烦地撇了艾莉安娜公主一眼,但还是急忙开始轻轻地清理这位高贵殿下的伤口,涂上红色的药膏,再用干净的白色绷带包扎起来。
“感觉好点了吗?”
海莉娅担心地抬头看着艾莉安娜公主,生怕药膏蛰到她的伤口再疼起来。却发现那张白皙脸庞的主人在咧着嘴笑得很开心。
“海莉娅不再抱怨之后,我就好多了。”
“……”
艾莉安娜公主的回答让海莉娅瞪大了眼睛。
如果此时只有她们两个人的话,公主会掐一下她的胳膊。
“真是厉害。”
“卡娅!你说什么。” 海莉娅瞥了一眼卡娅,她和她的主人一样没大没小的。
“我想吃乌墨。”艾莉安娜公主见海莉娅的目光有些生气,赶紧打断她。
“卡娅,去准备一些盐和胡椒。”
“真是厉害。”
“卡娅!!!”
“卡娅这就去准备一些盐和胡椒和一些乌墨给公主。”
说完卡娅就飞快地跑向厨房,她害怕海莉娅闪闪发亮的目光。
“比起我,卡娅越来越怕你了。”公主说道。
海莉娅久久地注视着艾莉安娜公主的脸,然后她知道了卡娅为什么没有像害怕她这样害怕这位公主。
那是因为公主的眼睛闪耀着明亮的光芒,充满了她在别人身上从未见过的善意。浅色的嘴唇始终保持微笑,没有过一丝阴郁或愤怒。
“艾莉安娜这样……谁会害怕呢?”海莉娅看着艾莉安娜公主,抿着嘴。“只会喜欢。”
“喜欢?”艾莉安娜公主疑惑地挑起眉毛。“那海莉娅喜欢我吗?”
艾莉安娜公主笑着说道,露出了脸颊两侧的酒窝。但海莉娅没有回应她,而是撇过头去。
“我来了!”卡娅拿着一盘让人垂涎三尺的乌墨和一碗盐和胡椒出现了。
艾莉安娜公主笑着伸手去拿乌墨吃。她想赶紧吃到这沁人心脾的果子,也算对得起她受的伤流的血了。但她却被海莉娅当着卡娅的面打了一下手,而卡娅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先洗手。”海莉娅抓住公主的手说,“看看,手都脏了。”
当艾莉安娜公主看见海莉娅眼里的不满时,脸上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卡娅咽了咽口水,她已经能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卡娅,”海莉娅喊着卡娅的名字,但目光还停留在艾莉安娜公主的身上。
“是。”
“去打碗水来,给公主洗手。”
“是。”卡娅回答道,再次快步走进了宫殿。心中暗赞自己对这一切预判得十分完美。
没有丝毫犹豫,海莉娅敢当着卡娅的面打艾莉安娜公主,但她又不命令公主自己去洗手。很明显,海莉娅她就是宠坏了艾莉安娜公主!
现在这个因果报应就属于卡娅她的了,折腾她来来回回跑进跑出!
这一次,艾莉安娜公主没有露出平时的笑容,只是低着头,不停地揉着被海莉娅打过的手背,看起来十分可怜。
海莉娅看到她光滑白皙的手变红了,心里一沉。
“艾莉安娜,很疼吗?”
海莉娅抬起一双美丽的眼眸与公主对视,久久轻抚着她的手背。
“从海莉娅开始揉我的手的时候,就不疼了。”公主说道,笑容满面,一如既往地露出两个酒窝,“如果我被打了,而你这样揉我……”
“……”
“那海莉娅打我几次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