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莉娅公主的日常生活极其简单。
周一到周五要去上学。她会在黎明时分起床,洗澡,穿衣,整理她那一直垂到后背中间的柔顺黑长发。然后她下楼吃盖伊准备的早餐,可能是加了配料的粥,又或者是炒蔬菜炒猪肉或炸鱼之类的一些简单菜式。
其实,国王曾下令让海莉娅和艾莉安娜公主一起乘坐豪华轿车上学,因为她们在王宫里的同一所学校上学——所有皇室成员都就读于此。然而,她的姑姑并没有遵从国王的命令,因为她不想让海莉娅把自己摆在公主的位置上。仆人里斯被指派驾驶车辆接送海莉娅——这是莲花宫里唯一一辆旧车。
但姑姑不知道的是……艾莉安娜公主多次在埋伏在宫殿后门拦下车,和海莉娅一起搭车上学。
“公主殿下,您怎么坐了这辆车?您的专车呢?”
起初,里斯看到艾莉安娜公主打开车门,一脸正色地坐到海莉娅身边时,惊得手都抖了,不知如何是好。
“专车?不知道。我告诉他绕着宫殿向右开三圈——就是顺时针转。”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殿下。”
“你只需要知道,我们正坐你的车去上学,里斯。如果你再问任何问题,我就告诉我父亲里斯冒犯我了。”
公主说完后,里斯就放弃了挣扎。
从那天起,每当里斯开车看到艾莉安娜公主笑容满面,在宫墙边挥手示意停车时……
里斯就会毫不犹豫地立即停车。
海莉娅自己也不能多说什么。
每当她想要责怪艾莉安娜公主时…… 艾莉安娜公主回眸一笑,对着她露出双颊上的酒窝,海莉娅就觉得一下子心都软了,只能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又能责备她什么呢?……
艾莉安娜公主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当个好孩子,并没有打扰或惹恼她……
一到学校,艾莉安娜公主就立刻跑进了她的朋友堆里,不见了踪影。海莉娅已经习惯了在早上上课前、午餐时以及下课后,看到艾莉安娜公主被一大群同龄女孩包围。
但即便如此,海莉娅还是能一下子就从人群中找出艾莉安娜公主。
就好像艾莉安娜公主身上沐浴着一层阳光一样。
既然搭车上学了,势必也要搭车放学。
有些日子,她来回都要搭车——但是,艾莉安娜公主的搭车是不可预料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跟艾莉安娜公主一起上放学的日子,海莉娅会非常开心。
从学校回来后,海莉娅的主要日程就开始了。她的姑姑经常准备宫里女子需要学习的任务给她,比如做刺绣,雕刻水果,制作玻璃玫瑰,包烧卖,做祈祷,甚至还要坐在那里做香花串,直到腰酸背痛,这样姑姑晚上就可以有一个花环用来供奉。
一开始,姑姑总是亲自教导海莉娅。每一个步骤都安排得精细有序,这让海莉娅有时不得不屏住呼吸,生怕做了什么不顺姑姑意的事情。
等到姑姑觉得海莉娅越来越熟练后,她就开始让海莉娅单独在莲花池前的亭子里练习,从傍晚一直到天黑。
但每当黄昏时分,海莉娅总是在满怀期待地寻找着某个人的身影。
那个总是在晚上调皮地玩耍,变着花样让她分心的人。
有时候是从前宫厨房里偷了一些点心后逃过来的,有时候是躲到这里包扎玩耍时弄出来伤口的,有时候是安静地和她一起学习水果雕刻的——尽管总是边雕边吃,以至于没有任何完成的作品可供姑姑提出建议。
不过虽然很少,但还有几次,会带着课本来向她请教功课。
不过这似乎更像是装出来的,就好像那些书本是Anil公主用来欺负她、让她头疼的工具,她不得不无休止地回答Anil公主没完没了的问题。
海莉娅头疼得以为自己发烧了的那次,是艾莉安娜公主带着作业来让她教谚语的时候。
“海莉娅,推车上山是什么意思?”
“这是指做一些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艾莉安娜。这需要付出的巨大努力和耐心。”
“那我们要不要带上油呢?”
“呃……这个课本上没有说。”
“那不带油,推车上山还有什么意义呢”
“……”
“而且,如果有油和车了,为什么还要推车呢?”
“……”
“你怎么了,海莉娅?怎么感觉你快晕倒了。”
艾莉安娜公主和她那一伙人(“一伙人”单指卡娅)没有任何踪影的日子,海莉娅总觉得那真是幸运的一天,因为没有像往常一样有个爱恶作剧的人来捣乱。
虽然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但海莉娅的目光还是继续寻找着那两个女孩的身影,直到天空变成墨蓝色。
每天睡觉前,海莉娅都要和姑姑在祈祷室里念很长时间的经文拜佛,然后才能去睡觉。
海莉娅从来到莲花宫的第一天起,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她非常喜欢。
姑姑给她准备了一个宽敞漂亮的房间,精心装饰成了少女风格。
这个房间让她感到安心
让她知道至少姑姑是真心愿意给她提供身心上的庇护的。
海莉娅会根据第二天的课程准备好课本。待一切确认好之后……
她就开始在她那本厚厚的方格笔记本上写日记。这本日记藏在了她书桌上面的抽屉里。
她将自己的想法,化为一个又一个文字。
一个又一个单词……
海莉娅把那些不想忘和不能忘的事,写进那本方格本里。海莉娅看着一些记忆,皱起了眉头;又被一些日记的字里行间触动了心弦,不禁莞尔一笑。
她第一次开始写日记,是在她突然失去双亲的时候。
当悲伤开始侵袭她的心灵,海莉娅发现她已经失去了对家庭的记忆。那些记忆融入了时间的洪流,直至干涸。仅仅几天前家人间的幸福画面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看来,忘记一些极其重要而又不想忘记的事,比离别还要让人痛苦......
即使想要回忆,
也做不到……
海莉娅于是决定把她所有不想忘和不能忘的事都记录在日记本里,以便帮助她回忆生活中的所见所感。
这样如果她再失去什么,
她就能通过一张薄纸上回忆,来记起当时的情景。
至少在她的日记本里……
每天晚上……写完日记后,海莉娅就早早地准备睡觉。
首先,她会像姑姑一直教导她的那样,用手把床拍打干净,念一段简短的祈祷,然后在枕头上叩拜三次。然后她躺下来,把毯子整齐地盖到脖子。
不幸的是,海莉娅很难入睡,她的脑子里总是像篱笆旁常春藤上的嫩芽一样把许多事情纠缠串联起来。
等到她真正入睡了,往往已经是深夜。
海莉娅上学的日子似乎就是这样往复循环着。
但即使是周末,海莉娅也还是必须在黎明时分起床,因为姑姑不喜欢看到她日上三竿还在睡觉。节假日里,海莉娅经常会简单地穿上一件小碎花裙,看起来漂亮又可爱。
节假日里她的主要职责是帮助姑姑准备些食物,布施给来宫殿后门化缘的僧侣们。晚些时候海莉娅会和姑姑一起吃早餐。
节假日里迟来的早餐会比她上学的日子里特别得多,因为姑姑是亲自监督盖伊的烹饪的。
吃完早餐后,姑姑通常会去处理一些宫里宫外的事务。
宫内的事务,姑姑负责监督前宫厨房的秩序——尤其是在迎接重要访客或是有内外宾客聚会的日子。姑姑还主动担任总管,指挥一切工作,以最大限度地取悦国王。
而宫外的事务,就是去集市、布料市场、花卉市场,或者去大宫殿见她们十几岁时就认识的老朋友。
在这样一个空闲的日子里,海莉娅通常会做一些耗时的小吃,比如梅花糕或马克龙,又或者去做作业,有时候在姑姑的书房里读书。
但是今天……除了一个人坐在莲花池前的亭子里看周围的风景外。
海莉娅什么都不想做。
她长叹了一口气。她注意到在这段时间里……有人似乎有点太安静了。
好像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脸了……
“你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啊,海莉娅?”
熟悉的轻柔声音在耳畔响起——这让海莉娅吓了一跳,她发现艾莉安娜公主的脸几乎要跟她的脸贴上了。
“艾莉安娜……”
海莉娅下意识地尽量拉开了和艾莉安娜公主间的距离。
就好像她很害怕让艾莉安娜公主听到她的心跳,让她知道她的心正在扑通扑通地飞速跳动着。
“艾莉安娜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听到有声音。”
“就在刚才。我坐在这里等了很久,想着海莉娅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我。”公主温柔地笑着,这让海莉娅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谁知道……就等着了。” 艾莉安娜公主微微一笑,然后用手指了指,让海莉娅注意她面前这个小玻璃盒子上。盒子现在正被一块薄薄的黑布盖着。
“这是什么啊,艾莉安娜?”海莉娅疑惑地皱了皱她漂亮的眉毛。当艾莉安娜公主揭开盒子的神秘面纱的时候,她瞪大了眼睛。
“虫虫子!!!”
长方形的玻璃盒子里,一只肥硕的绿色毛虫正爬在一枝夹竹桃茎上。看到此景,海莉娅几乎说不出话来。盒子底部放着一张报纸,用来收集毛毛虫的粪便。报纸上放着铺着翠绿水田芥菜叶的铁格子。
“你这又是找什么乐子了,艾莉安娜?”海莉娅声音颤抖着问道。
“乐子?……我可是很认真的。”艾莉安娜公主那双漆黑而明亮的眼睛看起来非常坚定。
“你是认真地想养这条毛毛虫的吗?”海莉娅歪着头,看着那只浅绿色的胖虫子正慢吞吞地从一枝夹竹桃茎上爬到另一枝夹竹桃茎上。
“我是养蝴蝶,不是养宠物毛毛虫。”
她丰满波浪形的嘴唇生气地说道。
“终有一天,这只肥胖迟缓的毛毛虫会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的。”
“这是课本上说的吗?”海莉娅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长方形盒子里的虫子。
“嗯……这是外国课本上说的。是在我父亲书房里找到的一本图画书里写的。”艾莉安娜公主的声音十分兴奋,“但我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所以我就去水田地里抓了一条毛毛虫。”
“……”
“还去偷了一些芥菜叶和夹竹桃花来喂它。”当艾莉安娜公主提到她怎么喂那只吃个不停的虫子时,显得很自豪。
“艾莉安娜为什么不相信课本呢?”
“不是不相信,”艾莉安娜公主若有所思地说,“我只是想实践出真知。”
“艾莉安娜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海莉娅虽年长一点,但身高却只到艾莉安娜公主的肩膀——不过当有机会的时候,海莉娅有时还是会忍不住想压制一下这位公主。“不过,你还是很有好奇心的。”
海莉娅心里知道,艾莉安娜公主的想法与众不同……不仅和同龄的女孩比,也和海莉娅一生中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公主出于好奇心经常提出疑问,并会拒绝遵守任何她找不到理由支持的禁令或规则,
即便是皇室惯例也是一样。
她班上也有和她关系很好的公主,但没有一个像艾莉安娜公主那样。
有些公主很傲慢得让别人跪拜她,有些公主则彬彬有礼得令人惊叹。但是找不到一个像艾莉安娜公主那样顽皮而又聪明的人。
“卡娅比我更好奇,”谈起同伴,艾莉安娜公主露出了笑容。不过今天还没看到她的人影。
“昨天,阿尔弗雷德责骂了前宫厨房里一个仆人,说他像蚯蚓吃灰一样坐立不安……卡娅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就偷了一些灰撒在蚯蚓身上。她懂了,我也懂了。”
“偷来偷去……艾莉安娜真是顽皮。”海莉娅疲惫地叹了口气,内心深处却对眼前这个人充满了好感,忍不住微微一笑。
“爱来爱去”
艾莉安娜公主重复着这个词。
“是这样吗,海莉娅?”
公主天真无邪地笑着。她看起来可爱而迷人,足以让海莉娅开始害羞,突然改变了话题。
“所以,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那条蚯蚓。”
艾莉安娜公主没有回答,只是耸耸肩,扭动着身子,笑个不停。
海莉娅笑得合不拢嘴。公主的动作一点也不像那只丑陋恶心的蚯蚓。
反而更添了份可爱……
或许是因为艾莉安娜公主的脸实在太过迷人。她那纤细美丽的眉毛仿佛画出来的一样,乌黑细长的眼睛闪闪发亮,高挺的鼻梁一直延伸到她那浅粉色波浪形的饱满嘴唇上。脸颊细滑晶莹、光彩照人,透着红润的好气色。白皙细腻的皮肤一旦开始调皮玩耍,就会泛出红色来。
即便是她那个从来不夸奖任何人的顽固姑姑,海莉娅也会时常听到她在提到艾莉安娜公主时夸她有多漂亮,她说她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美丽的人。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什么?”
“我见海莉娅盯着我看了很久。”看到公主好奇地挑了挑眉毛,举起手擦了擦自己的脸,海莉娅又不可避免地要开始改变话题了。
“这条毛毛虫真的会变成蝴蝶吗?”
“会的……但它先要化蛹作茧。”艾莉安娜公主温柔地用食指触摸那只柔软的毛毛虫。“当它从茧里出来后,就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难以置信。这么一只胖胖的毛毛虫怎么会变成轻盈的蝴蝶呢?”海莉娅还是充满了疑惑。
“这样吧……我能把这个玻璃盒子留在莲花宫里,由海莉娅来照顾它吗?”
海莉娅一下子脸色苍白,想象着自己一个人照顾艾莉安娜公主的宠物虫子。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喂这只丑陋的毛毛虫!”
“留在海莉娅身边最好,我就可以经常来这里看望了。”
当说出这句话时,艾莉安娜公主的眼睛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来看毛毛虫吗?”海莉娅的声音很微弱。
“不……”公主笑着回答道。
“来看海莉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