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马车车厢，两边窗户加固过。
在颠簸中，蒲帆醒来了。
蒲帆退伍将近十年，期间几经周折，终于在三十岁荣登无业游民大位，享网游领域大神之禄。
今天是全息潜行（dive）游戏《魔王的境界线》十周年版本更新的日子。
就在刚才，他还在和朋友开荒新副本赚零碎生活费，这会儿却在马车里一脸懵地坐着。
这是被BOSS一个狂暴技能干哪儿来了？
罗真？小絮？副本队友一个都不在。
“谁的视线？”
蒲帆猛一回头，只有一幅破旧的肖像画，贴在车厢内。
黑暗中隐约能看出画里的脸在微笑，有些瘆人。
蒲帆倒吸一口凉气，可吸到一半又呛出半口来。
喘了一阵也未见好，只能强忍呼吸不畅，确认着周围：车厢三面封死，只有正面的车帘缝隙透进来一点光。
身边有几个箱子，大多装着些衣服：其中炼金术士斗篷和盗贼的新手套装最易辨认。
角落还有个大匣子，里头似乎是些量筒烧瓶漏斗之类的玩意。
匣子边上歪放着几个钢制水壶，挨个摇了摇，终于有一个还剩半壶，仰脖就是一口。
还不够，嗓子快冒烟了。
蒲帆把空水壶码放整齐，喊道：
“水，还有没有水。“
“再坚持一下，不远处有片湖。”
车帘被拉开半边，强光刺眼，蒲帆只能闭眼回避。
至于那又亮又脆的少女音色，一耳朵就能认出来。
驾车的应该是花向夕。
她是上个版本人气最高的npc，既是A+级冒险者，也是皇女的贴身侍卫队长。
那么蒲帆现在占有的躯体，应该就是帝国皇女——茉。
“阿尔法。”蒲帆小声呼唤着ai秘书和菜单界面。
毫无反应。
可能是碰上bug了，最近“系统”一直不太稳定，怕不是生理期。
要是往坏处想，也可能是意识被劫持了，有人黑入了自己的脑内芯片？
不会吧，谁会劫一个靠打游戏混饭的街溜子啊。
没辙，干等也不是个事，蒲帆只能挪到花向夕身边，和npc搭话看看。
眼前的少女和游戏里一模一样：亚麻色的披肩发，浅紫色的瞳孔，轻搽眼影淡抹唇。
年方十八，眉宇间英气和稚气并存。
白色的斗篷下并未披甲，只是在比较修身的衣服上点缀着银灰色的金属甲胄元素以凸显身材。
下身搭着毫不实用的牛奶色百褶裙和黑色过膝袜，过膝袜的松紧带勒痕炫耀着健康的大腿肉感。
作为迅剑士里的佼佼者，腰间配着她的专属武器，一把偶尔会说话的单手剑。
不对劲，
为什么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在潜行（dive）游戏里，老玩家蒲帆早已经习惯了视听和触觉的拟真，甚至为了追求刺激，连痛觉感知都开到最大。
只是他不满于有些玩家太过刺鼻的香水，在多数场合都会关闭嗅觉感知。
“殿下，您的右耳环哪去了？”少女见蒲帆一言不发盯着自己，微笑着问。
蒲帆下意识摸了一下右耳，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在路上遗失了。”蒲帆没心情闲聊，单刀直入：“我们这是去哪？”
“殿下这是睡糊涂了？不远就是国境线，太阳下山前就能到冒险者公会。”
对哦，这个版本的剧情开篇就是帝国大乱，出逃的皇女正在被二皇子通缉。
躲到中立区暂避风头，确实是明智的选择。
“前面就是陨坑湖，停下来补些水吧。”
“殿下知道陨坑湖？”
“八年前封印魔王的战场嘛。”
下了车迈开步子结果一个踉跄，蒲帆一头闯在花向夕怀里。
无论是太低的身高还是太长的鞋跟都难以适应。
花向夕正要嘱咐殿下小心磕碰，突然一种异样感在周遭扩散开来。
环顾四周，只见怪鸟们四散而去，鳄鱼潜入水中，饮水的动物们也纷纷奔逃。
蒲帆则毫无察觉：“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忽而一条黑色巨龙低空掠过近处的枯叶林，卷起一阵风吹得两人眯起了双眼，就连训练有素的马儿也附和着嘶鸣两声。
碎叶漫天，残阳如血。
马车边，皇女倚在侍卫怀里，两人的视线跟着那条巨龙直到天际。
长裙被风掀起，一阵切肤的凉意顺着脚脖子攀了上去——原来这里也是秋天。
蒲帆知道，那是王国的龙神在巡视。
大约八年前，古早的魔王降临版本，老玩家都在活动最终战里骑过那个大家伙。
果然帝国内乱之后，王国也慌了。
“没想到连龙神都出面了。”花向夕在湖边捧起水喝了几口，黯然感慨着：“失去了帝国和勇者的庇护，以后王国那帮家伙要直面魔王军了。”
蒲帆拿起一个水壶，走到湖边。
湖面倒映着一个水蓝发色的小巧少女。红宝石一样的瞳孔，像精灵族一样的长耳朵。
完全看不出来比花向夕大两岁。
为了端庄的印象，白色长裙上并没有看上去很奢华的配饰。稍许点缀了一些素雅但不失身份的镂空图案，与象征帝国的白翼头饰相呼应。
而作为小茉皇女的卖点之一，这纤细的腰身和胸口一眼不见底的沟壑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破案，呼吸不畅的原因找到了。
蹲下取水时，蒲帆不得不挽住过膝的长发，又撩起几乎要拖地的裙子，一只手拿着壶去够水面。
“殿下，还是我来吧。”
说着，花向夕一抬手，小股的水流腾空飞向了水壶口，只是精度差点，六七成泼洒在外面。
“水魔法？”
“我的元素适性不太好，学不会魔法。”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颇为介意自己的短处，“这是念力系入门技能，可以隔空物理干涉一些东西，不过我只会些皮毛罢了。”
说完，她还演示了移动诸如鹅卵石，树枝之类的小物件。
“对了。”蒲帆想起那个大匣子，爬进车厢，翻出了一个玻璃制品。
一个大漏斗，看上去是工业用的。
也许设计师偷懒，直接给炼金术士的器材套用了现实模组吧。
“早知道就拿个小的了。”
漏斗嘴又长又粗，口径甚至略大于钢壶口，皇女的小手只能勉强握住它。
蒲帆小心翼翼将其对准水壶。
不多时，六个壶差不多都装满了。
“小心！”
只听到“锵”一声，花向夕一抬手，射向皇女的暗箭被强行偏移，旁边的壶被扎了个对穿，小指粗细的孔漏着水。
继而枯叶林里数箭齐发，花向夕掣剑将其一一击落。
敌在暗我在明，花向夕单手抱住皇女，几下蹿到马车后面。
车厢除了用厚钢板加固外，还附魔过物理抗性，挡下暗箭不成问题。
而蒲帆这边更是吃了一惊。
和龙神给周围带来的压迫力不同。
从第一箭射出前，他就感知到了异样。
是杀意。
要是感觉没错的话，带有杀意的气息一开始有八个。
现在明显能感知到的有三个。
“两点钟方向大约一百步。”
听到提示，花向夕毫不犹豫，朝着右前方踢出一颗石子。
一个人应声倒下。
“一点钟方向一个，两点钟还有一个，都在树林里。还有的不确定——不对，上面！”
车顶上站着五个人。
五个人都是帝国军，为首的一副军官打扮，留着奇怪的山羊胡，一眼看过去都是随机生成的npc模样。
“皇女殿下，抽空谈谈？”
蒲帆和花向夕交换了眼神，“谈？刚才的招呼不是很友善哦。”
“只是个小玩笑罢了，我很清楚侍卫长阁下的本领。”那位军官跳下车顶，摆了摆手，最后两股杀意也消失了。
“说正事，通缉犯的时间也是很珍贵的。”花向夕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
“失礼了。开门见山，我们代表第三皇子殿下，来迎接二位共谋大事。”
“啊？第三皇子？这货还能活着？”
蒲帆只觉得好笑，帝国三皇子在两个版本前就作为叛乱者被设计成副本BOSS，现在坟头草都该齐腰了。
那个军官捻着胡子，面不改色：“皇女殿下如此关心家人真是难能可贵，三皇子殿下一直和您一样充满活力，不必担忧。”
如果现在操控的是自己的角色，蒲帆直接就把一串技能挨个儿招呼过去了。
而花向夕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
也是，皇族内部的事情，她没有立场插嘴。
蒲帆倒是不怵，资深玩家做好了从帝国篇的剧情里找话聊的准备。
只要不涉及这十年剧情里那一堆挖了没填的陈年老坑就行。
“先说说看，什么大事？”
“皇女殿下听说过一个名叫蒲帆的冒险者吗？”
“啊？”
“就是当年那个银灰色头发，鼻梁上有道疤，和旁边这位侍卫长小姐差不多高的魔剑士。”
蒲帆汗下来了。
这描述的完全是自己的模样。
不是游戏角色造型，而是现实中自己的模样。
“怎，怎么了？”
“三皇子在机缘巧合下复活了他。
有这位冒险者的助力，整个人类势力都未必能与我们匹敌，遑论区区帝国！
如今大皇子殿下失踪，我主与二皇子的角逐已经开始，鹿死谁手，想必您应该有分寸。
皇女殿下在民间声望颇高，我们自然也不会把您的劣迹传出去。只要您愿意助力三皇子继承大统，我主愿与您共治帝国。当然，作为见面礼，那一纸空文的通缉令肯定会尽快解除——”
“一派胡言！！！”
蒲帆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边花向夕却当场暴起，剑光所及之处，两个军士已被瞬间切作臊子，落作两滩。
这还没完，再一剑便直取这山羊胡军官的心窝。
“我说过了，我很清楚侍卫长阁下的本领。不过，三皇子只命我带你们回去，并未提及死活。”
剑尖抵在那军官心口，刺不进去。花向夕轻吐一声“不好”，急忙收剑后撤。
军官只原地向前打出一记冲拳，好在蒲帆预先感知到杀意，及时躲闪。然而肩膀还是被刚烈的拳风划了道口子。
血？
这是游戏？
如果说血肉模糊的大尺度效果是新版本补丁的话，这久违的疼痛可不是常规潜行游戏能给的。
痛觉感知限制被彻底解放了！？
肾上腺素开始飙升的蒲帆——当年从战场归来的男人，血液已然沸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