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一名少女穿着睡衣坐在旅店的屋顶上。
旁边躺着的无头尸身上插着一把剑,淌着的血顺着屋檐滴下。
——天亮就会有人来打扫,死一两个毛贼在冒险者小镇上算是见怪不怪了。
她摆弄着刚切下的脑袋,随手给它编着辫子玩,一边和一个听上去有些轻佻的男声聊着。
“喂,狮子吼,你说小茉这次要花多久才能恢复正常?”
“难说,这才第三次。”
“三次么,已经够受了。”
这柄被花向夕称作“狮子吼”的单手剑,见她心情有些糟,便不再做声。
花向夕轻摇手指,一个小瓶子从身边尸体的怀里飞出,稳稳停在了她面前。
瓶身和马车里的水壶一样都是钢制,上面刻着不曾见过的花纹。
花向夕拧开瓶子嗅了嗅,确认是迷、药。
随即一口气闷了半瓶。
“劲。”
“就算毒抗点满了也最好悠着点。”
“没关系,整个帝国的药剂师都拿我没办法。”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换作平时,花向夕倒是无所谓这些说教。
今天例外,于是用手指关节敲了剑柄一下。
“疼,我不说了。”
小茉皇女的人格分裂愈来愈频繁了。
一年前首次犯病,私密约见并杀死了从异世界召唤来的勇者。
一个月前再次犯病,把大皇子推进了勇者召唤阵,使其陷入时空乱流,再无音讯。
这是帝国内乱的导火索,皇女也因此被二皇子通缉。
自己童年时和小茉一起度过,这世上除了师父就数她最亲。绝不能放任她犯病暴走,也不能让她被帝国势力所害。
当时情况紧急,想着先带她逃亡到中立地带,后续再从长计议。
谁曾想今天第三次发病了。
花向夕越想越是郁闷,而此时屋里皇女和一个黑衣人斗作一团。
“不去看看?”
“等一会儿。”
“啧,等一会儿也行。
只是别攥这么紧,看你这提心吊胆的样子,几年份儿的手汗全搁今天抹我身上了。”
“我想再观察一下。”
“观察什么?”
“我想知道小茉发病后的真正实力。
按前两次发病时的表现来看,傍晚那个山羊胡军官根本不够她塞牙缝的。”
“所以当时你一直装傻充愣就是在等她出招?怪不得全程都拿我当破铜烂铁使。”
“那种程度的物理抗性我空手就可以突破,犯不着引出剑圣的魂力。况且你的威力我已经领教过一回了,要是力量失控误伤了小茉反倒不划算。”
“哈哈,说的也是。
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里,直觉一直提醒我,你的实力可远不止是一个A+迅剑士该有的——这么看来,你当时放的水都够灌满十个坠星湖了。”
“坠星湖?对,她当时把坠星湖称作什么来着?”
“陨坑湖,说是八年前封印魔王的地方。”
花向夕有些混乱。
在那个地方“封印魔王”是没错。
十年前,花向夕的恩师——大魔导师三不肖带着他的勇者队伍,将魔王封印在了其中一名队员的身体里。
那名队员就是蒲帆。
后来,蒲帆压制不住体内的魔王之力,在被魔王夺取心智前,选择了自裁。
至于那片湖,确实是三不肖在战斗中召唤的陨石砸出来的坑。
称作陨坑湖,反倒更贴切一些。
不过小茉说的是八年前,和花向夕认知中的时间差两年,对不上。
“如果那个‘蒲帆’以魔王形态复活了呢?”花向夕问狮子吼。
“杀。”
原本轻佻的男声在说出这个字时,也显得厚重起来。
“我陪你。”
“不当皇女侍卫了?”
“保护小茉只是因为师父曾经预言过她的变故。说到底我还是适合流浪,没有也不该有归处。”
“那这次也去打扰一下他吧,我也好久没见着这位大侄子了。”
狮子吼说得对,正愁下一步该怎么走,不如去问问三不肖师父。一方面请教如何安置小茉,另一方面商量一下三皇子复活蒲帆的事。
“嗯,不管消息真假,先做一手准备,鲁莽行动反而可能搞出乱子。”
花向夕从尸体上拔出剑,搜刮了些小物件,起身正要回屋,只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呼救。
“夕——,救我!!!”
看来不是装出来的,这次发病的小茉战力真就这么低。
花向夕只好拿出剩余半瓶**,一抬手指,精确引出一小股烟,向屋内飘去。
等待片刻,进屋时,见两人都被麻翻在地。
皇女扑在地上,看上去没受什么伤。
花向夕松了一口气,把她搬上床。
而倒在墙根的黑衣人却是心大,竟开始打起鼾来。
花向夕正要审审这个活口,便用剑鞘戳戳他的脸。
“谁?!”
刹那间,一阵狂风拍进窗户,卷着漫天乌鸦羽毛袭来,花向夕凭本能拔剑挡住不知从哪袭来的镰刀。
好重!
这镰刀像是粘在了剑上,强顶又顶不动,躲闪又闪不开,卸力又卸不掉。
定睛一看,原先在地上的黑衣人已经被一个穿着极其火辣的红发女郎扛在肩头。
而另一只手上看似随意拈着的长柄武器,正是死死压制住自己的镰刀。
“不好意思啊,这傻小子还得多活一阵子。”
来者不善。
屋里并不宽敞,还有小茉睡在一旁。比起和这家伙直接火并,瞬杀或者逼退她才是上策。
花向夕丢掉剑鞘,五指空握,那红发女人便觉得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脖子:“不愧是人气第一的角色,还藏着这种本领。”
说罢,调转镰刀直取花向夕手指。
这是一眼就看出了技能的本质?
花向夕本想速战速决割下她人头,谁知这红发女人的脖子堪比帝都中心的巨型石碑,又硬又沉。
与其说是束缚住了这家伙,不如说是花向夕的手被绑在了她的脖子上。
眼见镰刀离手越来越近,她赶紧收招缩手,虚晃一剑,拉开距离。
那女人也没纠缠,撤步跳上窗台。
“挺厉害的嘛,满魂的状态都拿不下你,后会有期。”
又是一阵风,人已消失不见,落得满地羽毛。
“刚刚那是——”
“是我的错觉吗?你把玛娜聚合成了丝线?”狮子吼问道。
“如果可以,我不想用这招的。”
“明明从我这学的念力干涉。怎么,背着我偷偷升级了?”
花向夕摇摇头,如往常一样活动着手指,把屋里的羽毛一根根隔空捡起,定在半空中:
“现在使用的念力干涉技能是前阵子你教我的。
至于刚才交手用的那种玛娜丝线,于我而言,除了消耗太大以外,更是一种禁忌。”
狮子吼也不再搭话,直到屋内清扫完毕。
好在皇女平安无事。
“小夕——”皇女揉着眼睛,看来药效是过去了。
“小夕,我做了个好长的梦,嗯?你怎么一直盯着我啊?”
“殿,殿下,您右手的戒指——”
“戒指?你知道我私下从不戴首饰的。还有都说多少次了,没别人的时候叫我小茉就行。”
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花向夕一把将小茉拥在怀里。
“恢复了就好,恢复了就好。”
一夜无话,次日二人去冒险者协会露了个脸,给小茉登记了冒险者名片。
置办物资时,老朋友们一瞧是花向夕,什么干粮、磨刀石、药草等乱七八糟的,连赊带送,塞了满满一车给她。
“哟,夕姐,你也收了小跟班啦!”
“哈哈,小姑娘可真走运,来日也能像咱夕妹一样厉害!”
不再俯视人群的小茉,此刻面对着众人的围观,也只敢压低帽檐,缩在花向夕身后:“冒险者小镇还真是欣欣向荣啊。”
“帝国作为人类方的屏障,最近越来越不太平,边境的魔族看准这个时机频繁骚扰劫掠,冒险者们可接取的任务也自然是越来越多了。”
自此,小茉以一名E级新手盗贼的身份,点亮最基础的职业技能,装备上在房间里捡到的短刀,加入花向夕小队,两人向着贤者森林——传闻中三不肖的住所出发。
一路上小茉兴致勃勃地讲述着之前做的梦。
梦境无比真切,梦里小茉变成了一个宽袍大袖的俊美男子,住在比帝国宫殿规模还大的建筑群里,身边还有几个漂亮的姑娘嘘寒问暖。花向夕问她,那些姑娘和自己哪个更好看,小茉便红了耳朵尖尖,不再说话。
花向夕察觉到了异常。
这次的小茉居然能够把“梦境”讲得绘声绘色。
而前两次发作,她只会对发生过的事情闭口不提。
这些疑点也一并问问三不肖师父吧。
行至正午,太阳愈发烈了。
“小夕,有心事?”
“没,只是晒得厉害,帮我找找昨晚的战利品,应该能派上用场。”
“好,稍等。”
花向夕搪塞过去,想静一静。
这一路倒也太平,她终于有暇开始一件件盘算最近发生的事。
魔王的复活、小茉的人格分裂这两件事就已经令人头大了,昨晚那个拿镰刀的红发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且不说现存的S级已经不多了。
新生代里,能达到A+级的冒险者屈指可数。
而那个女人看上去年纪轻轻,却很可能超越了A+,接近了S级水平。
“时隔这么久又出现了S级吗?”花向夕喃喃自语。
“是这个?”小茉打断了花向夕的思绪,展示着刚翻出的物件。
“对”
“我帮你戴上。”
驾着马车赶了两天路,到贤者森林外围时已将近饭点。
一帮人聚在那里,很是热闹。
花向夕停住马车,远远观瞧。
为首的是个狗头猎人,正对着衣着光鲜的人群长篇大论,听下来的内容大体是那位魔导师神通广大,在宅邸内藏下了一片世外桃源,而这片森林内部错综复杂,极易迷路,只要各位凑一笔钱请他当向导,包准可以到达贤者宅邸。
花向夕十年前来过一次,还记得路,所以对向导之类的也就置之一笑。
吸引她注意的是在另一侧灌木丛里高高抬起、不停扭动的雪白臀部。
鸵鸟?
只藏了上半身,却高高撅个腚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么?
嗯?黑色的丁字裤?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要回忆起那人是谁,灌木丛里突然撒出一堆乌鸦毛。
接着那个红发女人探出头来,深吸一口气,鼓风机似的把羽毛吹向人群。
然后一蹬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射过去,在猎人面前刚好刹住,地上留了一道长长的印。
没等猎人反应,那女人一把将他抛到三五米高,再轻轻接住。
说是要和他聊聊包场的价码。
再看刚才的灌木丛里,还留着半麻袋乌鸦羽毛。
这是施展什么魔法的前置条件吗?
花向夕不太理解。
“淡定啦,阿蚀她只是比较重视仪式感罢了。”
马车里突然传来的女声把花向夕和小茉都吓了一跳。
一只穿着蓝白条纹筒袜的小脚轻轻踩回了花向夕正要拔剑的手:“我只是个救死扶伤的牧师啦,和平,和平。”
眼前这个和小茉一般身高的女孩子,收回脚后翻了个身,侧躺在马车里嚼着风干肉条。白色吊带裙外面披着一件大号天青色牧师罩袍,露出一侧薄薄的肩膀。充满光泽的金发铺在马车里,添得车内几分辉煌。
“那是我的午饭。”小茉有些委屈。
“是吗,盗贼小姐,有没有啤酒?”
“哦,给——不对,我的午饭!”嘴上这么说,小茉还是递了一杯给她。
“谢谢。”
花向夕看着俩小矮子在车里其乐融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侍卫小姐,你的眼光太火辣啦,放轻松,放轻松。”
说罢,她凑到花向夕身边,端详起花向夕腰间这把剑来。
“这个给你,你的剑让给我好不好。”
花向夕一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金毛小丫头脱了半截袜子,就这样把那只脚举在自己面前。
“不必了,我用得还算顺手。”
“就算它会带来灾厄也不丢掉吗?”
“无所谓,真正的灾厄也不是一把剑能左右的。”
“看上去你并不太重视它呢,那就祝你好运,这个送你吧。”
不知什么时候,花向夕腰间的剑已被悄无声息摘下,那女孩把一只长筒袜套在剑鞘上,嘴里咏唱着咒文。
淡淡的金光一闪,长袜和剑鞘并作一体。
蓝白相间的条纹挂在花向夕的腰间十分惹眼。
“好运会跟你一辈子哦。”
做完这些,她喝干杯子里的啤酒,用罩袍擦了嘴,从马车里翻出一根比自己身高还长一截的权杖,隔着大袖子抓着它,轻轻跳下了车。
“多谢招待,我叫凤翎,很高兴认识你们。”
说完,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
“侍卫小姐戴墨镜的模样还挺帅气,我很中意。”
随后一蹦一跳跟那个红发女人合流,赞美着猎人免费帮助他人的高贵品格,往森林里去了。
众人见向导被捉走,只好无奈散场。
“人外有人......么,但愿我这点剑术够用吧。”
花向夕拍拍脸,重振了一下精神,驾起马车,往森林深处而去。
“小夕。”
“怎么了,小茉?”
“刚才的人,我应该见过。”
“那个红头发暴露狂?不会吧。”
“不,是另一个,她不提名字还好,一说是凤翎,我确信在梦里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