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内，窗外的风雨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减弱，只剩下少女指尖无形的能量散去后的死寂，以及罗真倒在地板上均匀的呼吸声。
刀诚的目光从昏睡的好友身上，缓缓移回到门口那位少女身上。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了然。
“躲你躲了这么久，还是让你找上来了。”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她微微躬身，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水洼。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恭敬，却也不乏一丝细微的波动：“我叫玛琳，是您的专属搭档，此次前来是为了——”
“我知道，打住。”刀诚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像是要驱散某种不愉快的记忆，“契约我不签。”他直接开门见山，态度坚决，那是用惨痛教训换来的决绝。
玛琳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短暂的沉默后，玛琳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多了一点探究的意味：“能告知理由吗？获得力量，改变命运，这是无数生命体渴求的机会。”
刀诚嗤笑一声，笑容里却没有半分暖意：“改变命运？然后呢？走向另一个注定的毁灭？我看着文明崩塌，看着熟悉的一切在所谓‘力量’的顶点化为焦土。玛琳，你那套说辞，我在上一个轮回中早就听腻了，也体验够了。这个契约，带来的只有灾难。”
玛琳静静地听着，她的瞳孔中似乎有微光流转，像是在快速检索和分析。片刻后，她轻轻说道：“您的拒绝已被记录。根据协议，我无法强迫您签订契约。”
刀诚似乎松了口气，但紧绷的肩膀并未完全放松。
然而，玛琳的话并未结束：“接下来，我将依据流程，剥离与您相关的所有临时数据连接，包括您因被选为‘适格者’而短暂激活的潜在能量印记以及……您与我此次会面的相关记忆。以确保系统的公正性，并为寻找下一位适格者做准备。这个过程不会对您造成伤害，您只会觉得做了一场模糊的梦。”
“清除记忆？”刀诚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他不在乎那所谓的力量印记，但记忆……那是他唯一拥有的、证明那场灾难并非虚幻的东西，是鲜血换来的教训，是让他能躲开这次“命运”的凭依，更是——
就在玛琳抬起手，指尖即将再次凝聚起微光，对准刀诚的额头时，她忽然又停了下来。她偏着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无声的信息，眼中流转的微光变得更加频繁。
“异常……”她轻声自语，目光重新聚焦在刀诚脸上，那是一种全新的、带着一丝好奇的审视，“检测到高维度信息残留……与您的灵魂波深度契合。记录显示，上一次轮回终结时，您并非单纯的‘失败者’……您在最终时刻，选择了将大部分能量用于构筑一个保护性屏障，虽然未能逆转全局，但确实为百分之零点零零七的个体争取到了额外的十秒生存时间……”
玛琳的语气不再是单纯的程式化，反而带上了一丝……类似于敬佩的波动。
“这与您之前所有轮回中的行为模式均不相同。数据显示，您……发生了变化。”
刀诚愣住了。
那段被他刻意埋藏、不愿回忆的最终时刻，那个在绝望和疯狂中，他下意识做出的、与之前一味追求力量完全相反的微小举动——试图保护点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毫无意义——竟然被记录了下来。
玛琳指尖的光芒并未散去，但其中的意味似乎改变了。她看着刀诚，非常认真地说道：“或许……这一次，变量真的存在。您的这份‘不同’，可能正是系统计算中缺失的关键一环。契约的力量并非注定导向毁灭，如何使用它，根源在于契约者的意志。上一次，您追求极致的力量导致了失衡。但这一次，您似乎……更倾向于‘守护’？”
她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鼓励般的意味：“祝福您，找到了不同的方向。”
但这祝福般的言语之后，她的手指再次抬起，指向刀诚的额头，清除程序的微光再次稳定下来。“然而，规则如此。抱歉，在寻找下一位适格者前，必须清除您这里的数据。”
微光渐亮。
刀诚的脑中一阵刺痛，一些模糊的画面开始晃动，仿佛真的要离他远去——不仅仅是关于玛琳和契约，还有更多……
不仅仅是末日的惨象和绝望的挣扎。
还有一些别的……在那片废墟之下，在那最后的时刻之前……
是那个总跟他抢游戏机、却会默默给他留饭的阿昙，在怪物袭来时把他推向了安全通道；
是学校里那个总是凶巴巴的风纪委员，最后时刻用身体堵住了破损的墙壁缺口，对着他们这群学生大喊“快走”；
甚至是上一个轮回早期，玛琳笨拙地试图理解他的喜好，帮他筛选任务时闹出的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笑话……
那些温暖的、琐碎的、属于“日常”的碎片，那些他曾经拥有却最终失去，并认为再也无法触及的平凡之光，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对抗着那试图抹去一切的微光。
毁灭的结局是真的。
但那些试图守护、以及曾经被守护的瞬间，也是真的。
如果契约是唯一能主动介入、避免重蹈覆辙、甚至能从根本上改变系统运行方式的机会……
如果拒绝意味着遗忘教训、意味着另一个“适格者”可能带来更大的灾难、意味着连尝试守护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
就在玛琳的指尖微光即将触及他额头的瞬间，刀诚猛地睁开了眼睛。
“等等！”
玛琳的动作停了下来。
刀诚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目光越过玛琳，看了一眼窗外依旧狂暴的风雨，又看了看地上安然熟睡的罗真。
他的眼神不再挣扎，而是变得清晰而坚定。
“契约……”他吐出两个字，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决心，然后清晰地说道：“我签。”
不是为了力量本身。
而是为了记住，为了不再失去，为了有能力……守护住这个注定波澜再起，却也因此而值得他奋力去守护的——日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