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她离开网吧,径直走向图书馆。途中,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感骤然袭来,即使有能量维系,这具躯壳也显露出不堪重负的孱弱。
略一探查,真相浮现:长时间未摄入水分与食物,身体早已发出警报,只是连日能量消耗过大、储备濒临枯竭,才令这迟来的不适如此尖锐。
人类躯体的局限,着实令人……困扰。她从未思及,进食本身或许也能成为一种体验。毕竟,他人的记忆终究是隔岸观火。
恰在此时,一滴冰凉之物触及额顶。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直至连绵不绝。从之前的记忆中汲取的基本常识已融入记忆,告知此乃“雨”。
然而,认知归认知,当寒意透过衣衫,浸透肌肤,带来粘腻与冰凉的双重侵蚀时,她才迟钝地确认:啊,这便是雨了。
本就行人稀少的街道,在渐盛的雨势下更显空寂。零星的过客将自己紧紧裹挟在伞的壁垒之后,步履匆匆地消失于雨幕。
唯有她,孑然立于滂沱之中,仰首凝望铅灰色的苍穹。雨水肆意冲刷着她的身体,带来刺骨的寒冷,路人不解乃至怪异的视线亦被她全然忽视。
她并非在忍受,而是在接纳——用每一寸肌肤倾听雨滴的奏鸣,感受水流的轨迹,凝视这笼罩天地的帷幕。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与世界的连接方式。
这场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兀自伫立,目光似穿透消散的雨云,投向不可知的深处。
直至乌云尽散,骄阳重新君临大地,蒸腾起雨后的闷热,她才恍然回神。图书馆的计划只得搁置。此刻,她必须返回废宅,为这具濒临极限的分身补充能量。
与初来时谨慎探索不同,归途目标明确。分身步履迅捷,很快抵达废宅边界。感知网如常运转,确认本体安然无恙后,她即刻将分身传送回本体身侧。
迅速剥离分身冗余能量,使其进入休眠。她着手梳理连日调查所得,然而思绪却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地奔回那片雨幕——一股莫名的渴望在心底滋生:她想再看一眼雨。
…………
意识沉浮,回过神来,“我”再度置身于此。
心宇恒常的寂静包裹着“我”。唯有微风,如旧友般轻柔拂过,似是无声的欢迎。水面因风起皱,涟漪荡开,将倒映的天光揉碎成一片晃动的金鳞。
然而,“我”的目光却被这破碎光影中一丝异样攫住。“我”抬首远眺,暮色沉沉的夕阳之下,一片浓重的黑影盘踞在地平线上。
那是什么?
自然无人应答。“我”清晰记得初次踏足此地时,远方只有无垠草野,绝无此物。
仿佛为回应“我”的困惑,一点冰凉倏然落在发间,旋即,第二点、第三点……雨滴竟凭空而落。
雨?
“我”愕然望向夕阳,它依旧宁静燃烧,天穹亦无半片阴云。雨,确乎是凭空而生。
奇异的是,雨滴并未浸湿“我”的衣衫,却带来了真切的触感——冰凉,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息?
“我”伸出手,几滴雨落入手心。“我”凝神端详,这雨水迥异于外界凡雨,其内里仿佛流转着微不可察的星芒,散发出令人心魂悸动的气息。“我”深深凝视,仿佛整个心宇的奥秘都坍缩于这一掬水中。
“我”的视线穿透水滴,恍惚间窥见了心宇的初诞与寂灭……更瞥见了一个身影——“我”自己?不……那绝非“我”!
尽管形貌别无二致,一种源自本能的、强烈的异己感瞬间攫住了“我”。她,不是“我”。
仿佛感知到“我”惊骇的思绪,雨势骤然转疾。新坠落的雨滴狠狠砸入掌心,水花四溅,涟漪狂乱——刹那间,所有幻象支离破碎,消散无踪。
“我”悚然回神,垂下手,任残存的雨水自指缝滑落。
滂沱雨声中,心宇的景象开始剧烈地波动、扭曲,色彩如被洗刷般急速褪去,轮廓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灰白……最终,彻底从“我”的感知中剥离,归于虚无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