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丝金边沉入地平线的怀抱,深沉的靛蓝天幕温柔地覆盖了山岗,初升的星辰与下方人间渐次亮起的灯火交相辉映。夕雫依偎在■太子微凉的怀里,脸颊残留的泪痕在星光下闪着微光,但紧抱着对方的手臂却异常坚定,仿佛要将这份刚刚定下的契约烙印进彼此的灵魂。
■太子轻轻环着她,异色的双瞳倒映着无垠的星空,那深不见底的、因过往空白而产生的迷茫,似乎被怀中这份沉甸甸的托付和“归处”的坐标稍稍锚定,不再是无根飘萍。
“该回去了。”■太子的声音在渐凉的晚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能量消耗后的淡淡疲惫。夕阳下的倾诉与约定,对她而言更像是一次精密运算之外的变量处理,心神消耗不亚于一场小型空间迁跃。
“嗯。”夕雫抬起头,努力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用力抹去最后的泪痕。她知道,此刻的坚强就是对■太子信任最好的回应。她站起身,主动牵起那只带着非人微凉的手,掌心传来的熟悉触感让她无比心安。“走吧,回家。”她说出这个词时,目光投向远处那座在星光下如同蛰伏巨兽的废宅轮廓,心中竟真的生出几分归属感——因为那里有她。
“家”这个字眼让■太子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那座腐朽的废宅,何时成了“家”?或许,只是因为此刻牵着她手的这个人,以及她承诺会守住的“点”。
归途不再沉默。夕雫仿佛卸下了心中最大的不安,步履轻快了许多。她不再刻意回避话题,而是絮絮叨叨地说着些琐碎又充满烟火气的计划:明天要想办法弄个新身份,便利店附近有一家甜品店看起来不错,图书馆的管理员看到她的另一副样子会不会惊讶……她描绘着未来在东国“生活”的平凡图景,这些话语像温暖的小溪流,冲刷着山路上残留的神社冰冷阴影与沉重氛围。
■太子静静地听着,偶尔会简单的回应。夕雫描绘的未来对她而言,是陌生的领域——融入、生活、观察,而非仅仅解析与记录。
她看着夕雫在星光下雀跃的侧影,感受着通过无形连接传递来的那份带着点兴奋和期待的暖意,一种奇异的、名为“安心”的感觉在她精密却空茫的意识中悄然滋生。
至少,这个被她创造的“变量”,这个计划之外的“坐标”,看起来找到了她自己的方向,并且……锚定了她。
林间小径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幽深静谧,只有星光和远处村镇的灯火提供微弱的光源。废宅那庞大、破败、鬼气森森的轮廓终于清晰地出现在视野尽头。
踏入废宅内,熟悉的、混合着腐朽木头、潮湿泥土和陈年霉味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夕雫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里的环境对她这样的人类本能而言,依旧充满了强烈的排斥感。
但此刻,这份排斥感被一种更强烈的、守护“归处”的责任感覆盖了——这里是■太子藏匿本体的地方,是她答应要守住的“点”。
■太子似乎精准地捕捉到了夕雫那一瞬间的不适。她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动,一股柔和而纯净的能量流悄然涌出,如同无形的微风,瞬间驱散了她们周身萦绕的灰尘颗粒和刺鼻的霉味,连脚下冰冷粗糙的地面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抚平、清洁。废宅底层那个阴冷的房间,虽然依旧破败空荡,但至少不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坐吧。”■太子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驱散了最后一丝山野的凉意。她走到那张由能量修复过的旧椅子旁,示意夕雫坐下。
她自己则随意地靠坐在冰冷但已被清理过的墙边,异色的双瞳在昏暗中流转着微光,静静地、专注地看着夕雫,如同一个等待读取数据的终端。
月光从天花板的破洞洒了下来,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墙壁上投下她们晃动的影子。夕雫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放在膝头,之前的轻松雀跃稍稍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沉静的专注
。她看着坐在阴影中的■太子,那双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的异色瞳眸正凝视着她。空气安静下来,但不再是归途初始时那种小心翼翼的沉重,也不是山岗看夕阳时的壮阔宁静,而是一种……带着默契的延续感。一种“未完待续”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
夕雫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迎向■太子那双在黑暗中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夜风穿过废宅破损的窗棂和墙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在催促着被神社异变打断的往事重新流淌。
“那么……”夕雫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而略显清冷的房间里,她自然而然地接续起昨晚被■太子以“天色已晚”为由暂停的讲述,“……我们继续吧。说到……我在那家网吧里,看着‘你’操控着身体,在电脑前陷入了奇怪的静止,然后……”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昏暗与破败,再次回到了那个充斥着汗臭、廉价香精和电子元件焦糊味的污浊空间,回到了那个蓝色屏幕光芒刺眼、身体被无形力量禁锢的深夜网吧机位前。
……
……在我的视野中,电脑桌面上那片蓝色的背景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膨胀,最终化作汹涌的幽蓝洪流,冲破屏幕的束缚,瞬间吞噬了整个视野……意识,随之沉入黑暗。
当我再次恢复感知时,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间网吧,电脑屏幕已然漆黑。“她”的姿势和我失去意识前几乎一样,看来“她”应该就这样静坐了很长时间,就和那天晚上在公园长椅上一样。但是,身体依旧没有感到疲惫。果然,是那股能量在发挥着作用吧。
当清晨的微光透过脏污的窗户洒进来时,“她”动了。但只是转头看了眼窗外,我也因此得知天亮了。余光瞥到了墙上的时钟,看来距离包夜套餐结束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
无所事事的我再次思考起这一切。为什么这具身体我无法操控?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到底是谁?从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她”仿佛并不是人类。我不由得想起了被“她”救下来的金发少女。“她”和那个金发少女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救下少女之后就没再回去看过她?
越是思考我越感到困惑,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仿佛只是一个寄生其中的程序,冰冷地指挥着身体去收集信息。
难道我之前被外星人给抓走了?虽然这个想法很荒诞,但现在见识到这一连串的事情后我感觉即便是再荒诞的想法也似乎有了可能。
时针指向了六点,时间到了。“她”起身,拿起卡片向前台走去。简单地交还卡片后便径直离开了,全程无言。
天色已然大亮,但是没有看到温暖的阳光。天空中乌云密布,似乎不久就要下雨了。这时,一股从未感受到的感觉从身体腹部传了过来。
这是饥饿感。自意识诞生起我从没感觉过。之前虽在那段别人的记忆中了解过,但并不真实。
然而,饥饿感只是个开始,随着饥饿感而来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又渴又饿又累的感觉开始充斥着我的感知。就像是之前所有被压抑的感觉瞬间爆发出来,这些强烈到令人窒息的生理需求让我确信,我还是个人。
“她”停了下来,明显是察觉到了这些感觉的原因。我感受到那股熟悉的能量再次扫过了全身,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微弱。看来那股能量也有用完的时候。
这时。一滴雨落在了头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直至连绵不绝。下雨了,而且雨势凶猛。衣服很快就被打湿,粘在了身上。一股凉意立刻袭来,人类的本能在疯狂地告诉我赶快离开这里!
街上本来没多少路人,在这突如其来的雨中,街道更显得空寂。
而“她”,没有动。
就那样站在那里,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这具又累又饿、冷到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的身体。那一刻,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我……
……“她”是不是……想让这具身体就这样毁掉?
这个念头如同一块万年寒冰,瞬间冻结了我的所有思绪。我感受到身体传来的刺骨凉意。明明是夏天,被雨水彻底淋透后,寒冷依旧难以忍受。
绝望,纯粹的绝望,如同这密不透风的雨幕,将我彻底笼罩。
就在我以为这具身体真的要在这场暴雨中崩溃时,“她”却做出了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举动。
“她”……抬起了头。
我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的动作,只能被动地跟着它一起仰望。冰冷的雨滴毫无阻碍地冲刷着脸庞,顺着脸颊和下颌汇成水流淌下。
视野被雨幕模糊,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属于我的眼睛没有闭合,也没有任何闪躲的意图,它就那样静静地、仿佛带着某种穿透性的力量,凝视着那片翻滚着、倾泻着暴雨的铅灰色天空。
“她”在看什么?
我无法理解。在这具濒临极限的身体里,我只能感受到那份与周遭绝境格格不入的、死一般的沉寂。“她”望着天空,不知在思考什么。
或许,只是单纯的“感受”这对我来说只想逃离的雨?感受这种濒临毁灭的边缘?
时间,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粘稠而漫长。
不久之后,我感觉到了变化。
起初是微不可查的。打在脸上的雨点,似乎不再那么密集,不再那么……疼了?
雨势,真的在变小。
从倾盆暴雨到淅沥的中雨,再到牛毛细雨,最后,连绵的雨丝也彻底消失了。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拧上了天空的阀门。
乌云开始逐渐消散,“她”仍然没有行动。我的视线被固定在那乌云消散的深处。那里,会有什么吗?
乌云消散,露出了躲在后边的太阳。我……如同劫后余生般,沐浴在这片阳光之中。
阳光虽然带来了温暖,却无法驱散身体内部的虚弱。
饥饿感已经从尖锐的刺痛,变成了一种让内脏都在翻搅的钝痛。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仅仅是站着,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骄阳蒸腾起雨后的闷热,“她”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迈开了脚步。不是前往图书馆,而是前往了小町之外。
那条路,每一步都像一场煎熬。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肌肉的哀鸣和关节的滞涩。就在我几乎要瘫倒在地时,一股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的能量流再次涌现,勉强支撑着这具疲惫不堪的身体,朝着町外、那片荒芜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