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持续着，只有技术神甫机械附肢因过度激动而发出的、越来越响亮的二进制祈祷声，如同献给未知科技的癫狂颂歌，在无声地折磨着马尔科姆特使已然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看着安东尼·诺顿，看着对方脸上那平静却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压迫力的笑容，感觉自己正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对方那句“既毋庸置疑，也随时可以，且非常乐意，为您演示。”如同丧钟般在他脑海里回荡。
演示？他还能演示什么？用那艘巨舰的主炮给耐什的卫星梳个中分吗？！
就在马尔科姆的理智快要被恐惧和荒谬感压垮时，安东尼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稍微“热忱”了一些，仿佛刚刚那句带着主炮威胁的话真的只是友好的寒暄。
“特使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正事既然已经谈完，不如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安东尼的语气变得圆滑而客气，但那双眼睛深处的冷静算计却丝毫未减。“恰巧，我们的一项‘远古遗产回收’项目正进行到最关键的阶段。我想，没有比一位来自泰拉内务部的见证者，更能向帝国证明我们工作效率与……无可动摇的忠诚了。”
马尔科姆特使此刻脑子乱成一团被搅浑的浆糊。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让他立刻逃离这个让他尊严扫地和三观尽碎的地方，回到他那艘破旧但至少熟悉的“坚毅号”上，用劣质格洛克斯酒灌醉自己，然后祈祷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但另一方面，那丝被帝国官僚体系锤炼出的、对政治资本的贪婪嗅觉，又像钩子一样死死拽住了他。
到底是什么样的“项目”？难道还有比轨道上那三艘怪物更惊人的东西？如果我能亲眼见证……哪怕只是远远看着，我的报告都将拥有无法被质疑的分量！这或许是……唯一能让我从这屈辱境地中攫取利益，甚至平步青云的机会！
风险与机遇在马尔科姆脑中激烈交锋，让他脸色青白交替。最终，对晋升的渴望和对“功劳”的贪婪，竟然奇迹般地压倒了纯粹的恐惧。他艰难地吞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痛：
“当、当然，总督阁下。能……能亲眼见证帝国边疆的……力量复兴，是……是我的荣幸。”他的声音嘶哑，几乎听不清。
答应了是吧？很好，就需要你这个‘官方认证’的目击者。你看到的越多，回去后替我吹得越狠，我这边就越安全，越“合法”。安东尼内心冷笑，面上却笑容和煦。
“阿尔罗，”安东尼对着空气吩咐道，仿佛在呼唤一位无处不在的管家，“准备一艘观光艇，要视野最好的。特使先生需要一场……‘终生难忘’的旅行。”
“指令确认。‘观星者’号已准备就绪，舷窗清洁度百分之百，绝不错过任何‘细节’。”阿尔罗那略带电子音的少女声线在房间内响起，再次让技术神甫的机械附肢一阵剧烈抽搐，二进制祷言变成了意义不明的杂音。
片刻之后，一艘线条优雅、通体银白的加达里小型穿梭艇——与其说是交通工具，不如说更像是一件精致的工业艺术品——载着安东尼、魂不守舍的马尔科姆特使以及那位几乎进入二进制癫狂状态的技术神甫，无声地滑出耐什那简陋的星港，驶向深邃的太空。
透过宽阔得不像话、清晰得令人发指的观光舷窗，马尔科姆再次看到了那三艘巨舰。如此近的距离下，利维坦和两艘冥府级超航带来的压迫感更是呈指数级上升，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它们沉默地悬停在虚空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冰冷的金属舰体反射着遥远恒星的光芒，那纯粹功能性的、毫无敬畏装饰的设计语言无声地诉说着其可怕的本质。
然而，安东尼并没有在它们附近停下。
穿梭艇继续向前滑行，最终停泊在了一片空旷得令人心慌的星域。这里一无所有，只有永恒的黑暗和遥远的、冷漠的星光。
“我们……在这里看什么？”马尔科姆忍不住问道，声音在极度安静的船舱里显得格外微弱，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他宁愿去看那三艘怪物，也不想待在这片虚无之中。
“看我们为帝国筑起的新城墙，特使先生。”安东尼微笑着，抬手指向窗外那片一无所有的虚空，语气轻松得像是在介绍自家后院即将落成的花园景观。“阿尔罗，开始吧。让来自泰拉的使者看看，耐什的忠诚与决心……是何等规模。”
他的话音落下，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开关被拨动。
只见利维坦级泰坦那庞大舰体的腹部，一块巨大的装甲板悄然滑开，露出了内部深邃无比、闪烁着无数导航灯的舰队机库。下一秒，一个被压缩到极致的、巨大无比的金属结构体，被某种无形的力场缓缓地、稳定地“推”了出来，固定在预定坐标上。
它看起来像一个极其复杂的、被压紧的金属巨茧，表面布满了几何纹路和接口。
“那…那是什么？”马尔科姆失声惊呼。
“星城的种子。”安东尼的语气平静。“现在，是它苏醒的时候了。”
固定装置无声地脱离。紧接着，那金属巨茧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开始发出低沉的能量嗡鸣。复杂的机械结构开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自我展开、延伸、锁定！
十五分钟。
马尔科姆和技术神甫目睹了让他们永生难忘的十五分钟。巨大的金属梁柱如同巨神的肋骨般伸展开来，预制的装甲板块沿着无形的轨道滑动到位，初步的能量线路被点亮，如同在虚空中快速编织一张发光的神经网路。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凹”字形结构框架以惊人的速度从无到有地构建起来，其长轴甚至让人失去了距离感。
“框架锚定完成。”阿尔罗的声音在观光艇内响起，毫无波澜。“开始本体物质化填充及内部打印。预计耗时二十四标准小时。”
接下来的景象变得相对“平静”，但同样震撼。不再是工程舰穿梭，而是星城框架本身成为了“打印机”。强大的能量场在框架内汇聚，从星城的压缩核心中调用预存的超级材料，如同无形的巨笔，沿着框架结构飞速地“打印”出星城的每一个细节。装甲外壳、内部隔层、管道系统、能源核心……星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一副骨架变得“丰满”起来，它不是在建造，而是在生长，在自我完成。灯光一片接一片地亮起，仿佛一个沉睡的巨人在苏醒。
马尔科姆和技术神甫已经彻底看呆了，这种近乎神迹的创造方式，彻底颠覆了他们关于建造需要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认知。技术神甫的二进制祈祷已经带上了哭腔，他无法理解这种不经过祈祷、不安抚机魂、纯粹理性与能量的造物过程。
二十四小时在极致的震撼中仿佛一瞬即逝。
当最后一块结构被“打印”完毕，通体的灯光系统完全亮起，勾勒出它那宏伟而复杂的“凹”字形轮廓。正面，六个巨大的、竖立的六边形机库出入口亮起了橙黄色的光幕，如同巨兽的眼睛缓缓睁开。而在星城主体的顶部，三个更加庞大、专为超级旗舰设计的滑入式机库入口也闪烁着同样的橙黄色光辉。长轴五百四十公里的钢铁巨构彻底成型，其体积甚至超越了耐什的卫星！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物理法则的宣告。
“锚定后系统自检与最终加固循环开始。耗时十五分钟。此期间星城外部装甲处于相对脆弱状态。”阿尔罗汇报。
这最后的十五分钟，对于马尔科姆来说简直是煎熬。
当最后的倒计时归零，整个星城的光芒仿佛都内敛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稳定、辉煌。
“最终阶段。安装量子芯，激活星城。”安东尼下令，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只见红黑相间的驯鹿级工程舰从利维坦中飞出，小心翼翼地接近星城核心区域，将一个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结构极其复杂的装置——屹立星城量子芯——精准地安置进了预定的接口。
嗡——！
一道无形的能量波动瞬间扫过整个星系，仿佛宇宙本身都为之停顿了一瞬。
下一刻，星城“活”了过来。
所有的灯光以完美的节奏闪烁了一下，六个常规机库和三个超旗舰机库的光幕变得凝实而稳定。星城内部传来低沉而有力的、运转完美的嗡鸣声，磅礴的能量在其内部奔流不息。
“……星…星城……”技术神甫发出了一声近乎窒息般的二进制呻吟，机械附肢疯狂抽搐。“五百四十公里……自我打印……量子芯……欧姆尼赛亚啊……这绝非人力可为……这是神迹！这是万机之神展现的另一种真理！”
马尔科姆特使已经彻底失语了。他瘫在座位上，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呆呆地看着那个凭空出现的钢铁神迹。什么报告，什么晋升，什么帝国官僚的算计，全都被从脑海里彻底蒸发干净。
安东尼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平静得像是在介绍自家后院新修的凉亭：“堡垒型建筑的顶点——‘星城’，我们‘加达里’先辈留下的移动堡垒与作战中心。如您所见，特使先生，它已永久锚定于此。从今天起，耐什星系将成为帝国远疆最坚固的堡垒世界。”
他转过身，看向面无人色的马尔科姆，笑容温和，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力量。
“现在，您能放心地向泰拉汇报了吗？耐什第一军团，以及它所守护的世界，已准备就绪。”
“我们，将是帝国最忠诚的盾牌与长矛。”
马尔科姆特使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安东尼。他现在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边陲总督。
他是一位……坐在钢铁王座上的神祇。
而他，沃克·马尔科姆，刚刚见证了这位神祇，于群星间，筑起了他的城墙。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字，只是下意识地、疯狂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