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毅号”粗短的引擎喷口在耐什的黑暗中逐渐缩成一个微弱的光点，最终彻底消失在群星的背景辐射之中。
安东尼·诺顿脸上那公式化的温和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一般的冷静与绝对的专注。他转身，甚至没有再看那离去的帝国飞船一眼，仿佛刚刚送走的只是一袋无关紧要的垃圾。
“阿尔罗。”
“我在，军团长。”少女的电子音立刻在他耳畔响起，高效而稳定。
“观众走了，戏也演完了。现在，干正事。”安东尼的声音斩钉截铁，“通知安德烈司令，立刻到总督府见我。然后，让我们的‘家园’动起来。许可到手，开始收割。”
“命令已确认，军团长。塔塔拉的锚定已同步到奥鸟级战略货舰，即将前往预定轨道。”
总督府，战术简报室。
安德烈·皮埃尔司令站得笔直，身上的PDF制服洗得发白，但与不久前相比，他的眼中多了一丝难以压抑的激动和困惑。激动于总督归来后的一系列巨变，困惑于未来究竟路在何方。
安东尼没有坐在总督的位置上，而是站在一幅新绘制的、极其精细的耐什星系全息图前。星图中，代表利维坦和星城的图标巍然屹立，而几个新的光标正在被快速标注出来。
“司令，放松些。”安东尼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星图上，“叫你来，是告诉你两件事。”
“第一，军务部的任命和备案已经完成。从今天起，耐什的行星防卫军第一连成为历史。你们有了新的番号——”
安东尼转过身，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说道：
“帝瑞极斯军团，第一地表突击团。”
“从此刻开始，你就是这支新生星界军军团的第一任上校，而耐什则将从此成为军团的家园世界与征兵世界。”
安德烈司令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胸膛，右手拟爪行天鹰礼：“为了帝皇和总督阁下！我等必将……”
安东尼抬手打断了他：“效忠的话以后用行动证明。现在是第二件事——看看这个。”
安东尼在全息桌面上操作了几下，一组武器的三维模型被投射出来。那绝非帝国常见的激光枪或爆弹枪。它们线条凌厉，充满了冰冷的工业美感，通体是加达里特有的灰白色涂装，闪烁着危险的微光。
“这是……”安德烈疑惑地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装备。
“CR-9‘蝎子’式磁轨突击步枪，使用经典的单兵反物质轨道弹，初速和毁伤能力远超那些手电筒一样的激光枪。”
“‘游隼’式单兵护甲，内置微型护盾发生器和高功率动力伺服系统，能提供远超陶钢的防御力和机动性。”
“还有配套的战术头盔、通讯单元、单兵导弹发射巢……”
安东尼每介绍一样，安德烈的眼睛就瞪大一分。这些都是他梦中都不敢想象的完美装备。
“总督阁下……这……这些是……”
“这些是‘帝瑞极斯’军团应有的制式装备，来自科技黑暗年代的遗产库藏。”安东尼面不改色地继续着他的“考古”大业，“我要你在最短时间内，挑选出最忠诚、最聪明的五百人，组成第一个‘新装备实验连’。阿尔罗会提供详细的训练数据和模拟程序，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训练成一把能用的利刃。”
安德烈看着那些装备的数据参数，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支前所未有的精锐之师在他手中成型。这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遵命！总督阁下！属下必不辱命！”这一次，他的天鹰礼行得更加标准，也更加发自内心。
两名沉默的“龙骑兵”机器人抬着一个正面印有帝国天鹰徽记、但箱体表面雕刻着安德烈曾有过惊鸿一瞥的“C”字样暗纹，看起来十分厚重的金属装备箱，无声地步入战术简报室，将箱子精准地放置在安德烈面前。
“这是你的第一套装备，上校。”安东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现在就换上。我们需要尽快适应新时代的力量。”
箱盖无声地滑开，内部被柔和的冷光照亮。那套刚刚还在全息影像中旋转的“游隼”护甲、那顶线条流畅战术头盔、以及那把充满力量感的CR-9磁轨步枪，此刻正真实地躺在其中，冰冷的金属和复合聚合物表面散发着一种近乎艺术品的光泽。
安德烈深吸一口气，伸出因激动而有些微颤的手，首先触碰到了那套灰白色的护甲。
触感冰凉，却异常轻盈。 与他印象中帝国甲壳甲那粗糙、沉重、需要辅助支架才能长时间穿戴的感觉完全不同。他依循着一名老兵的本能，开始穿戴。
过程出乎意料的简单。护甲的关节处仿佛拥有生命，在他靠近时便自动调整角度，贴合他的身体曲线，随后发出轻微的“咔哒”锁定声。内置的动力伺服系统无声启动，他非但没有感到重量，反而觉得身体变得更加轻盈、充满力量。
最后，他戴上了战术头盔。
世界瞬间改变了。
行星防卫军头盔那狭小、时常伴有静电干扰的视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清晰、360度无死角的全景视野！无数他无法理解的数据流和图标在视野边缘闪烁，距离、风速、威胁标识、友军位置……海量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来，却又被高效地归纳整理，丝毫不显得杂乱。
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那把磁轨步枪。
手感扎实，重心完美。 没有激光步枪的笨拙，也没有爆弹枪的粗暴。它就像他手臂的一种冰冷延伸，一种纯粹为高效杀戮而生的工具。当他手指搭上扳机时，头盔视野中自动浮现出了武器的状态标识：【CR-9 磁轨突击步枪 - 弹药：反物质轨道弹（120发） - 状态：就绪】。
安德烈的手指下意识地触摸着步枪冰冷的弹匣。弹匣是半透明的复合材料制成，他能看到里面一颗颗如同粗短金属铅笔般的弹药。 就在这时，他头盔的显示器自动聚焦，提供了骇人的细节：每一发弹药的钛合金弹体都清晰可见，而在弹体内部中心，有一小团被复杂磁场约束、不断激荡着的幽蓝色离子态物质。一个清晰的、黄黑相间的危险标志，以及一行小字，标注在他的视野里：
AM-CATALYST CHARGE S （反物质催化弹-S型）
安德烈的呼吸猛地一窒。
反物质？！离子态？！
即便是在耐什这样的世界，他也从国教教士口中听到过关于“黑暗时代可怕造物”的传说故事。传说中，那是能够瞬间净化整个世界的、属于恶魔的禁忌能量！
而现在，这种只存在于神话和警告中的毁灭性能量，竟然被转化成了离子态，像封存魔鬼一样塞进子弹里，配发给了他和他手下的士兵？！
他感觉手中的步枪瞬间变得滚烫而沉重，仿佛握着一整座用科技禁锢的、微型的人造地狱。
安东尼仿佛看穿了他的恐惧，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放轻松，上校。这不是你所知的凡俗火药。这是远古人类的智慧结晶——‘湮灭之种’，通过神圣的磁约束仪式将其封存于钛金圣壳之中。磁轨步枪的作用，乃是以神圣的动能将其送达帝皇之敌的心脏。”
“命中之时，圣壳破碎，湮灭之力将被释放，净化一切不洁之物。其效率远非寻常爆弹可比。”
安德烈：“！！！”
他感觉自己的新头盔有点闷，需要深呼吸
“这……这就是……”安德烈的声音透过头盔的扬声器传出，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嗡鸣。
他尝试着向前迈出一步。动力伺服系统完美地同步了他的动作，甚至提供了一丝助动力，让他这一步迈得比想象中更远、更轻快。他感觉自己能徒手爬上悬崖，能顶着枪林弹雨冲锋。
安东尼看着眼前这个瞬间从一名“土著”PDF司令转变为仿佛来自未来世界的士兵，满意地点了点头。
“感觉如何，上校？”
安德烈抬起手，看着被流线型装甲包裹的手臂，然后紧紧握住了磁轨步枪。他透过全景面罩看向安东尼，之前所有的困惑和激动，都沉淀为一种钢铁般的坚定。
“总督阁下，”他的声音变得沉稳而充满力量，“我仿佛第一次……真正地睁开了眼睛。第一次真正握住了……能决定胜负的武器。”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发自肺腑的、最朴素的士兵的感慨：
“穿着这个，我觉得我不仅能一个人守住一整条堑壕，还能独自干翻一整个欧克兽人小子团伙。”
安东尼闻言，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实的、而非表演的笑容：“记住这种感觉，上校。把它带给你的每一个小伙子。帝瑞极斯军团的未来，就建立在这样的‘感觉’之上。”
“现在，让我们去为军团的新生，鸣响第一声礼炮。”
耐什同步轨道，星城“家园”指令大厅。
安东尼站在巨大的观测窗前，脚下是如同钢铁大陆般的星城甲板，远方，那颗灰蒙蒙的卫星“耐什-β”正静静悬浮。
安德烈司令穿着刚刚领到、还不太习惯的“游隼”护甲，站在他身后，依旧为这神迹般的造物感到眩晕。
“时间到了。”安东尼轻声道。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一道指令从星城量子芯发出，迅速被一座暗红方块一样的巨型精炼厂所接受。
在遥远的卫星轨道上，那座名为“塔塔拉”的巨型建筑，其安置在建筑主体外侧那道星环一般的超大型滑轨上的卫星矿枪开始发出低沉的能量嗡鸣。巨大的炮口汇聚起令人心悸的光芒，仿佛一颗即将苏醒的恒星之眼。
“以帝皇之名，以人类复兴之志！”安东尼的声音通过通讯频道，传遍了星城、传遍了轨道上的舰队、也传回了耐什地面每一个有喇叭的广场“在此宣告！帝瑞极斯军团，于此刻，正式成立！”
“而这座星城，这座‘家园’，以及它所带来的力量，将是我们迈向未来的第一块基石！现在，见证基石的力量！”
下一刻，一道粗壮得足以撕裂小行星的能量光束，从塔塔拉的矿枪中奔腾而出，其直径甚至超过了帝国海军最庞大的帝皇幻梦级战列舰，如同一根神明掷出的光矛，狠狠地凿击在耐什-β卫星的表面！
没有声音，只有纯粹的能量暴力宣泄。
卫星的地壳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被轻易撕裂、熔化、汽化！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创伤瞬间形成，并被无形的牵引光束牢牢抓住，开始将富含矿物的巨岩拖向塔塔拉！
整个耐什星系，凡是能看见天空的人，都目睹了这堪比神罚的一幕——第二轮“太阳”在卫星表面亮起，并留下了一道在他们眼里永不磨灭的伤疤。
安德烈司令看得目瞪口呆，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安东尼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那正在被“屠宰”的卫星，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看见了吗，司令？那就是我们未来的矿场。而你和你的小伙子们——”
安东尼转过头，目光落在安德烈手中那把崭新的CR-9磁轨步枪上。
“将是守护这一切的利刃。”
“第一团的任务，就是确保帝瑞极斯军团的意志，能像那道矿枪一样，毫无阻碍地贯彻到我们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你，明白了吗？”
安德烈·皮埃尔深吸一口气，将磁轨步枪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自己的信仰，他第一次用上了这个更为敬畏、也更为亲近的称呼，向着安东尼，也向着窗外那正在改变星空的伟力，行下了最崇高的军礼。
“利刃已就位！总督大人！”
星城的钢铁苍穹之下，帝国的旧刃正在被重塑，而一把属于新伊甸的、更加锋利的尖刀，已然出鞘。
而在军团正式成立的这一刻，安东尼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轮沉默燃烧的冰冷太阳，但是这一次，这道浩大的意志传出了一种模糊的喜悦，似是因为这个新生军团而感到了一抹欢喜。
而在遥远星海的另一端，军务部低级特使沃克·马尔科姆那份字斟句酌、充满暗示与夸张的报告，如同一颗投入沼泽的小石子，在人类帝国臃肿不堪的官僚机器中，缓慢地、不可避免地沉向深处。
它首先溅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水花， 一名军务部记录员机械地将“帝瑞极斯（Direius）”这个名字录入星界军军团名册，归类于“卡利西斯星区-耐什世界”，并附上了马尔科姆极力鼓吹的“古代遗产守护者”评语。这个过程平淡无奇，就像处理成千上万份类似文件一样。
然而，石子激起的细微涟漪，却开始触碰到一些更加幽深、更加危险的存在：
某位嗅觉敏锐的内务部审计长在审阅军务部抄送的文件时，目光在“无限量资源开采许可”和“古代科技逆向工程授权”这两行字上停留了许久。他干枯的手指敲打着桌面，脑中计算的不是帝国的安危，而是耐什星系未来的税收评估等级应该上调几个百分点，以及如何能从中为自己的部门争取到更大的预算份额。贪婪，是帝国官僚机器最古老的燃料。
报告副本通过加密数据流，被发送至最近的火星分支铸造世界。接收它的并非马尔科姆期望的探索部门，而是圣职部下属的一名统计贤者。这位贤者的有机大脑大部分已被逻辑引擎取代，它从报告里异常简洁的技术描述和随行技术神甫的突然“静默”中，检测到了一个高达99.98%的异常概率。一份冰冷的、纯数字化的质询请求被自动生成，发往了耐什星系，同时，一个标记着“科技异端待观察”的标签被无声地贴在了“耐什”的数据库条目上。
最终，这份报告及其附带的、来自统计贤者的异常警告，通过无数隐秘的渠道，汇入了一片数据的深海——审判庭的巨型灵能-信息处理网络。 在一间布满颅骨伺服器和闪烁水晶的幽暗密室里，一份薄薄的、刚打印出来的物理档案被一只戴着黑色精工手套的手拿起。手套的指节处，镶嵌着一个微小的、燃烧的圣焰徽记（I符号）。
“耐什……‘古代遗产’……‘加达里’……”一个冰冷、毫无情绪的声音低声念诵着这些关键词。档案被翻开，里面是马尔科姆报告中最核心、最令人不安的段落摘录。 “沃克·马尔科姆，一个侥幸的蠢货，他的报告里充满了被恐惧和贪婪扭曲的噪音……但噪音之下，或许藏着一丝值得倾听的信号。”
那只手将档案轻轻放在桌上，旁边已经堆叠了少许关于“边境异常能量信号”和“失踪的奥洛克级废船”的无关报告。 “记录：目标‘耐什-德尔塔（Nash-Delta）’——暂定评级‘艾普西隆-敏（Epsilon-Minor）’，潜在异形科技污染/未注册异端信仰。建议分派一名初级审问官进行初步实地核查，优先级：低。”
命令被下达，档案被归入“待办”文件堆的最下层。 对于永恒守望人类命运的审判庭而言，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但任何风暴，最初都源于远方一丝不被人在意的气流扰动。一颗怀疑的种子已然播下，它需要的，只是时间和养料来生根发芽。
帝国的巨轮依旧沿着它既有的、混乱的轨迹轰鸣前行，但对安东尼·诺顿而言，来自泰拉高墙下的阴影，已经第一次，真正地投向了耐什的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