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众国之辉”的舰桥内，一片近乎神圣的寂静，只有精密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与数据流划过全息界面的细微声响。安东尼深陷于舰长座中，眉宇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合金扶手，面前是阿尔罗汇总整理的、关于卡拉斯裂隙及泰伦虫族的海量情报。
三维投影中，泰伦生物舰船的结构被层层解剖，其进化路径、攻击模式、乃至群体意识网络的模拟信号都在无声地闪烁，勾勒出一个纯粹为吞噬而存在的恐怖生态。越是深入了解，他越是感到一种源自骨髓的寒意。
“‘迪美凯龙’与‘刽子手’活体生物引擎、‘暴君护卫’活体盾牌、基因窃取者/鸡贼、生物酸液孢子、基于信息素的完美群体意识……”他低声念诵着这些名词，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它们吞噬星球生物圈，将一切有机物分解为最基础的生物质回收利用，甚至连大气和海洋都不放过……它们能在太空环境中进行急速进化，针对敌人的武器和战术调整自身的外壳、免疫系统乃至能量武器抗性……”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居然仅仅是那个虫巢意志认为自己饿了？这未免太神经了一点。”
他放下数据板，用力揉了揉眉心，仿佛想将那些可怖的图像从脑海中挤出。舰桥巨大的观测窗外，是正在跃迁航道中有序航行的帝瑞极斯远征舰队，数千艘战舰的引擎光辉如同一条钢铁星河，壮观无比。然而，在这份情报面前，这股足以碾碎星辰的力量，似乎也只是堪堪足够。
“阿尔罗。”他开口道，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我现在开始理解，为什么人类帝国能在一片绝望的银河里苟延残喘至今了。他们不是在和‘敌人’作战，他们是在和一场场天灾赛跑。混沌、绿皮、虫族……随便哪一个都足够彻底毁灭一个像我前世那样的文明。而帝国，竟然能同时应付这么多很多文明穷极一生都不一定能在其下幸存的灾祸，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却还未彻底崩塌……这简直是个扭曲的奇迹，一种建立在无数尸骨上的、极端的韧性。”
“根据数据分析，帝国的‘韧性’更多体现在其难以想象的人口基数、对个体生命的极端漠视以及将永恒战争视为常态的社会结构上。”阿尔罗的电子音平静地回应，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其军事效率低下，战损交换比往往令人扼腕，且极度依赖个别英雄单位（如阿斯塔特修会）和宗教狂热来维持战线。从理性角度而言，这是一种低效且不可持续的生存模式。”
“迟早有一天，帝国会因此耗尽它身上的最后一滴血，轰然倒下。只是目前来看，在这个内务部、审判庭、阿斯塔特修会、星界军、国教等共同组成的草台班子的操持下，这一天还不知道何时会到来。”阿尔罗的话语中除了冷静之外，似是还多了一种忧虑。
“是啊，不可持续。所以他们看到了我们，既渴望我们的力量，又恐惧我们的不同。”安东尼站起身，走到观测窗前，望着窗外他麾下的钢铁洪流，语气变得坚定，“但我们没得选。审判庭给了我们一份‘赎罪’考卷，还是闭卷考试，不允许中途补给。他们想看的，要么是我们耗尽最后的力量战死沙场，要么是我们露出所谓的‘异端’马脚。”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舰桥上一众沉默却高效的舰组人员——基本上都是阿尔罗直接操控的仿生体或高级AI：“正因为不能补给，我们第一波，也必须是最后一波投入。每一发炮弹、每一单位燃料、每一个备用零件都必须精打细算。我们要打的不是击溃战，而是彻底的、从物理层面上的歼灭战。必须用绝对的火力和效率，在虫族还没来得及适应和进化之前，就把它们的存在彻底抹除，不能给它们任何拖延、消耗、甚至是‘学习’我们的机会。”
“您的决策符合最高效的战术逻辑与风险评估。”阿尔罗肯定道，“远征舰队此次携带的补给总量，预计可支撑高强度持续作战四至六个月。根据对虫族先遣舰队规模的多次模拟推演，该物资量级足以完成‘净化’任务目标，并留有21.3%的安全余量以应对未知风险。所有舰长均已收到指令，优化本舰能源及弹药分配模式。”
“希望如此。”安东尼的目光再次投向深邃的星空，那片星域的星光似乎都因远方的吞噬而变得黯淡，“告诉各舰，维持最高警戒等级，但允许非战斗岗位人员轮值休息。保持状态，我们需要的是猎人的耐心和精准，而不是盲目的紧张。”他顿了顿，补充道，“让厨房给所有岗位加配一份咖啡因饮料和能量棒，提神醒脑。”
“指令已下达。后勤部门报告，配给已通过内部输送系统发放。”阿尔罗回应道，片刻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未有变化，但内容却增添了一丝锋芒，“另外，根据持续监测，审判庭的监视探测器数量增至六个，依然在极限距离外如同鬣狗般跟随。它们似乎在贪婪地等待我们出现任何‘失误’或‘虚弱’的迹象，以期收集‘罪证’。”
“让他们跟着，让他们好好地看。”安东尼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很快，他们就会看到他们千方百计想看到的‘忠诚证明’——一场超越他们狭隘想象力的、干净利落到令人绝望的胜利。把他们的信号标记为‘VIP观礼席’，别忘了给他们提供一个‘清晰’的直播视角。”
“已标记。‘清晰’视角信号已特殊处理，保证画面震撼，数据……模糊。”阿尔罗的回应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讥讽。
庞大的帝瑞极斯舰队，如同一条沉默而致命的钢铁洪流，继续向着卡拉斯裂隙的黑暗深处，稳健地驶去。舰桥内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但一种凝重的战意和必须成功的决绝，已然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安东尼深吸一口气，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前方的航线上，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黑暗。
观测窗外，星辰的流转变得异常缓慢，仿佛舰队正驶入一片粘稠的宇宙沥青。超空间航行特有的、光怪陆离的色带被“合众国之辉”先进的导航与稳定系统抚平，只留下窗外深邃的、令人不安的黑暗。卡拉斯裂隙正在靠近，这片星域的物理常数似乎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扭曲。
安东尼没有离开观测窗，他手中端着一杯由阿尔罗调配的、提神效果远超咖啡因的合成饮料，味道谈不上好，但足以驱散生理上的疲惫。只是精神上的沉重，却无法轻易消除。
“还有多久进入目标星域常规空间？”他问道，声音在空旷的舰桥里显得格外清晰。
“预计还需七泰拉时十二分。”阿尔罗的回应立刻响起，一个精确的倒计时出现在主视野的一角。“传感器已探测到背景辐射中的异常生物信号残留，强度正在稳步提升，符合接近虫族活动区域的特征。”
“舰队状态目前如何？”
“全舰队状态良好，各舰零点能反应炉输出稳定，弹药库库存在额定值的99.7%。各舰船员精神指数维持在良好水平线上，略有波动，属于正常临战反应。”阿尔罗汇报道，同时调出了一系列复杂的读数。“‘家园’星城及耐什后方一切正常，安德烈·皮埃尔将军的复健进入最后肌肉神经协调阶段。审判庭的观测站仍在我们的‘宾客名单’上。”
安东尼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些令人安心的数据。帝国的舰队出征，往往伴随着无数对机魂的祈祷、熏香的缭绕和技术神甫的诵经。而在帝瑞极斯的舰船上，只有系统自检通过的绿色信号和能量流动的低沉嗡鸣。这是一种冰冷的、却无比高效的美感。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以最高效的效率驱动军团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军团所属的每一艘战舰，不论是护卫舰还是超级旗舰；每一名军团士兵，不论是陆战队的普通士兵还是安德烈这样的高级将领。他们不仅仅是这台战争机器的齿轮，更是军团能走到今天、能挺过警戒星那场类启示录级战役、能为人类探出那另一种更艰难更微弱的希望的根本。
安东尼下达了跃迁入场前的最后一条整备军令：“通知所有舰长，最后四小时，进行一轮完整的战斗系统最终自检。我需要每一座炮塔阵列、每一个导弹发射井、每一台引擎都处于最完美的状态。先前下达的换岗命令依旧有效，战端开始前的这段最后的安定时间里，让军团的士兵好好休整一下吧，后续就没时间这么悠闲了。”
安东尼的命令被帝瑞极斯军团的高效指挥链条迅速执行，庞大的舰队仿佛一个精密的有机体，开始进行战前最后的“热身”。在安东尼看不到的每一条舰船内部，船员们——无论是人类还是阿尔罗控制的仿生体——都在有条不紊地执行着指令。技师穿梭在引擎舱室，进行最后的参数校准；武器官反复检查着火控系统的锁定算法；铁骑舰载机飞行员们在模拟舱内进行着最后的适应性训练。没有狂热的战吼，只有一种专注的、近乎仪式般的严谨。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安东尼离开了观测窗，回到了舰长座。他调出了星图，卡拉斯裂隙那片不详的空域被高亮标记。阿尔罗将虫族先遣舰队最可能出现的几个区域用红色的概率云标注了出来。
“我们最初的战术不变。”安东尼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既是对阿尔罗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再次确认。“利维坦级泰坦坐镇中央，指挥脉冲全开，同时启动天象发生器，为全军团提供整体增益，出现活体生物引擎时，长枪立刻充能打击。拉格纳洛克和无畏舰集群构成核心火力，一旦确认指挥节点的位置，即刻进行饱和打击，各无畏舰的主要防御系统低于总阈值25%时，向后勤航编队发送信号，获得后勤航的锁定之后，解除会战模式退入内圈接受维修，如此循环。突击舰队护卫两翼，清除任何试图靠近的轻型单位。航母集群负责掌控交战区域的绝对制空权，阻止任何生物舰船突破我们的火力网。”
“进入战场之后，奥鸟级释放出预先搭载的作战特化型‘莫罗’铁壁的超压缩核心，在军团的保护下锚定作为舰队的推进节点。有虫子打算回去通风报信的话，铁壁需要在第一时间启动屹立跃迁扰断脉冲波投射器，定点投射跃迁干扰力场封锁亚空间波动。”
“所有米玛塔尔射弹炮战舰装载电磁脉冲弹，四艘拉格纳洛克的加农火炮阵列填装‘战栗’、自动加农炮阵列填装‘冰雹’，加达里磁轨炮战舰装载反物质轨道弹与磁振轨道弹，导弹发射器统一装载各自适配的‘炼狱’导弹，天霆级与泽尼塔级固定装载‘超级电击 XL’与‘神秘 XL’。各舰据此再复查一次武器系统，陆战队同步复查弹药。”
“战术协议已载入所有舰船战斗核心，最优解算路径已生成。”阿尔罗确认道，“根据虫族行为模式预测，其最初反应将是依靠数量进行密集型冲击。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在其分散或尝试适应之前，摧毁其指挥节点或生物舰船聚集度最高的区域。”
安东尼点点头。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脑海中推演着各种可能的情况。他知道，理论上他们的科技和战术足以碾压这支先遣队。但理论终归是理论，战场总有意外。
“告诉小伙子们，”他补充道，语气放缓了一些，“这不是一场比武，也不是一场荣耀的狩猎。这是一次……害虫清除。我们要做的就是高效、彻底、干净。不要有任何不必要的冒险，我要尽可能多的人看着我们凯旋。”
“您的意志已传达至各舰。”阿尔罗停顿了微不可查的一瞬，“信息已附加了…‘家人在等待’的编码后缀。”
安东尼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上扬。阿尔罗在学习人性化方面，总是能给他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倒计时终于跳入了最后一个小时。
舰桥内的气氛愈发凝练。所有人员都已就位，虽然依旧是沉默，但一种无形的张力已经拉满。观测窗外的星空似乎变得更加黑暗，仿佛连光线都被前方那片空域吞噬了。
“十分钟后退出超空间跃迁航行状态。”阿尔罗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也多了一种不易察觉的……期待？“所有单位，最后确认战斗准备。护盾能量提升至巡航等级200%，武器系统解除最终安全锁。传感器阵列全功率运行，过滤所有非必要信号，优先识别敌对生物特征信号。”
安东尼深吸一口气，从舰长座上缓缓站起。他整理了一下身上加达里海军将官的深蓝色制服，肩上的将星在舰桥冷冽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
他目光如炬，望向那片即将揭开帷幕的黑暗战场。
“让我们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