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塔之盼星系的死寂,被“合众国之辉”舰桥上那刺耳的灾难级警报彻底撕碎。血色的警示符如同濒死者的瞳孔,死死烙印在每一面屏幕和每一位军官的视网膜上。
“家园”星城 - 阿尔罗 - 紧急超光速通讯 - 灾难级。
安东尼从未接到阿尔罗发出的这个层级的警报,虽然理论上存在这个最高等级的警报,但或许是军团的发展过于顺风顺水,因此没有任何一种危险达到了触发这个警报的程度。
而后续接进来的简讯,毫不留情地击中了安东尼此时最不愿意去想、去假设、去面对的那个最惨烈的情况,彻底撕碎了他仅存的那一丝幻想。
泰伦虫族的主力舰队,扑向了他的、军团所有人的家乡,就在安东尼将军团几乎所有的海军力量全部抽调前来完成这场为自己、为军团正名的“赎罪远征”的当下,大举入侵了防守力量极度空缺的家园世界耐什。
作战简讯的每一个字节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远征舰队所有人员的心头。空气凝固了,先前救援恸哭者成功的微弱欣慰被瞬间蒸发,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难以置信的震惊。
安东尼的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的指挥台上,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失血发白。他的目光试图聚焦于窗外卡拉斯裂隙战场的余烬,但瞳孔深处映出的,却是亿万公里外,那片生养他的边疆世界正被无穷无尽的活体战舰吞噬的可怖景象。
不能乱,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嘶吼。你是他们的军团长、他们的行星总督,你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如果你都乱了,谁还能指挥这支庞大的舰队?
安东尼本想与帝国海军的那些将领一般,还能保持着绝对的理智去协调、指挥舰队的行动,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做不到。因为这具躯壳内的灵魂,来自那个亚细亚之东的古老国度,而安东尼的心里,正有着来自那个古老国度的、不同于人类帝国的情感。
短暂的惊愕之后,无法言说的愤怒从安东尼的心中爆发开来,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天,那座浸透了血泪的石桥。而这冲天的怒火似乎感染了整支舰队的军团成员,就连遥远的亚空间之上,那道端坐于黄铜王座之上的魁梧身影,都向着这处极远之地的战场投来了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
这道飘渺的目光在刚刚接触到那处涌现出新鲜的情绪能量的亚空间裂隙时,一股冰冷沉默的意志突然将其轰然碾碎,令那道伟岸的身形习惯性的露出一抹不悦。但转瞬之间,这抹不悦就转变成了更复杂的玩味,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那雄伟的身影便再次恢复了沉默。
“帝瑞极斯军团听令!”安东尼的声音陡然响起,斩钉截铁,带着因愤怒而产生的颤音,瞬间压过了所有警报声,“终止一切当前战斗任务!最高战备等级!所有单位,立刻向‘合众国之辉’靠拢,我们要立刻回家!”
命令通过阿尔罗构建的指挥链路瞬间传达至每一艘舰船。庞大的帝瑞极斯主力舰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放弃了追击残敌、打扫战场的行动,引擎喷**发出最大功率的幽蓝光芒,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迅速向最中心的那艘旗舰泰坦汇聚。
“跳跃目标定为耐什星系,当耐什亮起明灯诱导信标的时候,合众国之辉会将诸位立刻投送回去!诸位将作为第一波次的攻击力量,返回我们的故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通讯官,“通知‘雷霆’特遣中队,继续执行救援恸哭者一连的任务,确保剩余的天使们以及他们的舰船得到最大限度的救治。任务完成后,在维斯塔之盼星系点亮诱导信标,合众国之辉会来带你们回家!”
“阿尔罗,计算此次连续跳跃的引擎负荷与冷却时间,我要确切数据!”
“收到军团长,正在导入运算模型。”阿尔罗的回应几乎与他的命令同步,“引擎负荷模型生成中……警告,预计连续高强度跳跃将极大加重跳跃引擎模块的负担,可能会导致跳跃引擎的暂时性瘫痪。”
没有时间犹豫了,“合众国之辉”那庞大如山的舰体开始微微震颤,舰体内部巨大的跳跃通道发生器迅速启动,在泰坦的外层装甲汇聚起令人心悸的能量,幽蓝色的光芒蓄势待发,静候着那道指引方向的信标。
没过多久,跳跃引擎导航列表上,耐什星系突然被系统高亮,这只能代表着一件事——安德烈将军在自己的经验判断下,为远征在外心急如焚的军团海军点亮了返航的灯塔。
“合众国之辉”瞬间捕获了这远超普通诱导力场的导航锚点,跳跃通道发生器的能量终于爆发开来,以“合众国之辉”的舰体中点为基准,将现实宇宙撕开了一个似是映照着耐什星空的,缠绕着无数闪电的暗红色裂口。
“前方净空!诱导已亮!准许跃迁!”安东尼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绝不能允许自己的第二个故乡再遭遇如出一辙的侵略,不允许自己的子民再遭受如那时一样的境遇。
“犯我故乡者,虽远必诛!”
下一刻,除“合众国之辉”以外,整个帝瑞极斯军团的远征主力舰队义无反顾地冲入了跳跃通道,将维斯塔之盼的残局和恸哭者的命运,暂时抛在了身后,返回了他们已经战火纷飞的故乡。
距离“合众国之辉”投送远征舰队主力稍早的时候,耐什星系,星球同步轨道。
这里的虚空已被染成一片污浊的、蠕动着的绿色。虫族生物舰船的数量多到令人绝望,它们如同宇宙尺度下的蝗灾,疯狂冲击着一切人类造物。
星城“家园”的巨大身躯上,不断爆开一团团粘稠的绿色火花,那是生物酸液炮弹和活体鱼雷撞碎在多层复合护盾上留下的痕迹。护盾发生器早已过载,星城本体依靠着厚重的建筑级零点能相位装甲硬抗着冲击,外部炮台矩阵已被摧毁近半,只余独属于星城的超级武器闪电链还在投射着不屈的连锁电光。
留守的帝瑞极斯海军无畏舰队,在安德烈·皮埃尔将军的指挥下,组成了数道稀疏而决绝的防线。会战装备已经全部进入满功率运转,源源不绝的锶包合物在五分钟一次的循环中被模块吞噬,进而化作了无畏舰们狂暴至极的火力。
希尔博拉斯等重突巡洋舰组成的中坚火力编队则如同悲壮的斯巴达勇士,用它们所装备的一切武器阵列拼死阻拦着试图直接撞击星城或突破轨道防御平台的虫群。每一秒都有帝瑞极斯的战舰被绿色的能量洪流淹没、撕裂,化作冰冷的残骸。
“安德烈将军!第三分舰队的识别码……彻底消失了!”指挥链路里传来带着哭腔的报告。
安德烈·皮埃尔站在“家园”星城的军团总指挥部,身上原本刚刚重新领取的、崭新的将官型“游隼”护甲已是伤痕累累。他透过巨大的观测窗,看着窗外那片令人窒息的虫海,脸上混合着无尽的愤怒与沉痛的绝望。他已经做到了极限,但敌人的数量是压倒性的。
“所有单位,收缩防线!死守星城锚定轨道!为疏散船队争取最后时间!”他的声音因长时间咆哮而沙哑,但依旧坚定。他知道军团长一定会回来,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到那一刻。
就在这时,一艘伤痕累累、引擎熄火的希尔博拉斯级重突巡洋舰——“克瑞泽尔号”(Kerzenlicht),接到了来自星城总指挥部的最后一道、也是最为疯狂的指令。
舰长看着命令,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决绝。他操控着仅剩的姿态调节喷口,让失去动力的战舰如同一块巨大的钢铁陨石,艰难地、却又坚定不移地滑向一个预定的、远离主战场的空旷坐标。
“全舰注意,这是最后命令。”舰长的声音在死寂的舰内频道响起,“我们将执行‘明灯’协议。所有非必要人员,立即通过救生舱撤离。自愿留下者,准备为远在征途的主舰队点亮最后的归乡之路!”
没有犹豫,没有质疑。几十个功能齐备的救生舱如同蒲公英种子般从舰体射出,飞向星城方向。而“克瑞泽尔号”则继续它的死亡滑行,直到彻底静止在那片预定空域。
舰体内,留下的工程师和技术兵们疯狂地操作着,将舰船所有残余能源,连同备用零点能反应堆的最终输出,全部导向一个刚刚从一艘已经破碎的深层空间运输舰中回收而来、从舰体下腹释放后迅速展开锚定的巨大装置——那是一个结构复杂、宛如巨大哑铃结构的“明灯”固定诱导信标。
此时信标两端的屹立诱导力场发生器尚未工作,“哑铃杆”的正中心,那能照亮整个星系的希望光芒,还没升起。
“燃料块填充进度100%!屹立诱导力场发生器启动!” “建筑已锚定既定轨道!信标已锁定空间坐标!” “‘明灯’……点亮了!”
随着工程师声嘶力竭的呐喊,“克瑞泽尔号”舰首前方被释放的哑铃型建筑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绚烂而稳定的蓝橙色能量漩涡!这道光芒穿透了战场的硝烟和虫群的阴影,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最倔强的一盏明灯,顽强地向着深邃的宇宙发出跨越维度的强大力场信号!
几乎在信标点亮的同时,无数虫族舰船似乎感知到了这异常的能量波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调转方向扑向这艘孤零零的巡洋舰。
“为了帝皇!为了耐什!”舰长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克瑞泽尔号”用最后残存的近防炮火进行了微不足道的抵抗,下一秒,就被绿色的生物电浆海洋彻底吞没、融化。
但就在舰长即将被战舰被毁产生的零点能爆发中殉职之时,数千艘或大或小的战舰骤然撕裂了空间,伴随着暗红色的能量闪电降临在那蓝橙色的漩涡身旁。紧接着数之不尽的导弹与弹头,犹如一场钢铁风暴淹向了饥渴的虫子。
一抹淡然的微笑浮现在“克瑞泽尔号”舰长的脸上,随即被猛烈的零点能爆发所定格、吞没。
军团的远征将士,回来了。以我残躯化烈火,这,就足够了。
此时的维斯塔之盼星系。
“雷霆”特遣中队的效率高得惊人。在帕拉丁级的毁灭性火力掩护下,四艘“圣雪天使”——涅斯托级后勤舰——将维修光束的功率输出推到极限,终于暂时稳定了“叹息之母号”濒临解体的结构。
所有侦测到的恸哭者幸存者,包括重伤的马尔坎·索尔连长,已被全部转移至涅斯托级宽敞的医疗舱室,接受了龙骑兵医疗单元的紧急处理。索尔在陷入深度医疗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一艘帕拉丁级掠夺舰射出柔和的牵引光束,如同一位小心翼翼的巨人,将那艘残破的、代表着恸哭者最后荣耀的打击巡洋舰,缓缓拖向一个预定坐标。
接受维修后已经焕然一新的战隼级力场侦查舰“锐视之眼号”在一旁静静地悬浮着,蓝橙色的诱导力场在舰体上方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光芒。
就在这时,诱导力场附近的空间再次粗暴地撕裂!
“合众国之辉”那庞大的银色舰体,裹挟着卡拉斯裂隙战场的硝烟气息和引擎过载的零点能电弧,如同一位疲惫却愤怒的泰坦,骤然跃出跳跃通道,出现在维斯塔之盼!
没有片刻停歇,甚至没有完全校准姿态,“合众国之辉”舰体内被新伊甸科技折叠的、容积庞大到恐怖的舰船维护仓,射出一道极细的光束,遥遥连接在那艘伤痕累累的打击巡洋舰之上。
“立刻启动舰船维护仓的相转移压缩!动作快!”安东尼的命令简单至极。
破碎不堪的“叹息之母”号在光束的链接下,逐渐解离成亮蓝色的微粒,被泰坦牵引入那个隐秘的巨大空间。
“军团长!”阿尔罗的警告声响起,“跳跃引擎出力严重过载!导航系统极限超负荷运转!下一次跳跃后,引擎将强制进入12泰拉时的冷静期,期间每一次超空间跳跃都将有半个泰拉时的冷却时间!”
安东尼的目光扫过战术星图,耐什星系的战况数据正以前所未有的红色警报刷屏,哪怕军团海军主力已经归乡。安德烈正在苦战,星城护盾危在旦夕,又可能已经进入护盾崩溃后的装甲增强循环。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犹豫。
“‘雷霆’中队的单位,立刻紧密环绕本舰!全体帕拉丁级注意,退出堡垒模式!结成投送队列!”
“阿尔罗,超载引擎!导航系统超功率运行!目标锁定耐什星系‘明灯’信标!”
“我们回家!”
“合众国之辉”的引擎发出了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即将解体的恐怖悲鸣,过载的能量电弧在舰体表面疯狂跳跃。巨大的跳跃通道再次于舰体中部强行撕开,这一次,通道的边缘极不稳定,闪烁着危险的黑红色裂隙!
泰坦巨舰裹挟着整个特遣中队,义无反顾地冲入了这条极不稳定的通道,进行了最后一次、押上一切的超负荷跳跃!
耐什星系,星城锚定轨道。
虫群的主教舰在被电弧弦投射器轰碎成渣滓之前,将一道毁灭性的生物电浆洪流射向星城“家园”已经黯淡无比的护盾。安德烈将军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最终的命运。
就在这一刻,物理宇宙的深层结构传来一阵尖啸。
在所有虫族生物舰船的后方,在那盏依旧倔强闪烁的“明灯”信标之旁,空间如同破碎的玻璃般骤然炸裂!
一个极其不稳定、内部翻滚着黑红色能量闪电的巨大跳跃通道猛然张开!紧接着,“合众国之辉”那庞大的舰首如同破开海浪的复仇巨神,带着一身过载的蒸汽和能量泄漏的火花,悍然从中冲出!
紧随其后的是十五艘深红的帕拉丁级与四艘纯白的涅斯托级,它们如同忠实的护卫,紧紧簇拥着它们的旗舰。
“合众国之辉”刚刚彻底脱离那道仿佛随时都会破碎的通道,舰首那庞大无比的末日武器聚焦阵列无声地延展,铁灰色的能量洪流在整个星系无数人的目光下疯狂聚集,最终化为一道无比炽烈的长枪轰向妄图撕碎正在撤离平民的军团运输舰,将那群扭曲的虫子彻底湮灭在了这片它们不应踏足的禁区。
安东尼·诺顿的身影屹立在“合众国之辉”的舰桥最前方,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等离子射流,穿透虚空,锁定在那无穷无尽的虫海之上。他的声音通过全域广播,清晰地、充满不容置疑决绝地,响彻在每一个帝瑞极斯将士的耳边,也仿佛宣告着虫族末日的来临:
“军团的战士们!我们远征军回来了!”
“现在,拿起手中的枪,随我一起净化这群该死的异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