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回到那间狭小、只够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厢房”时，夜已深沉。房间里弥漫着劣质熏香和淡淡药膏的味道。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在昏暗的油灯下整理着什么。
那是阿竹，烟雨阁指派给他的贴身小厮。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形单薄，总是低着头，沉默得像一道影子。他手脚麻利，做事细致，却极少言语，存在感低得常常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公子，您回来了。”阿竹听到动静，立刻转过身，垂着眼，声音低低的。
凌清“嗯”了一声，疲惫地坐到床边。膝盖处传来阵阵钝痛，白日里跪过的青石板寒气似乎还侵在骨缝里。沈砚之给的软垫缓解了当时的痛苦，但长时间的跪姿依旧留下了痕迹。
阿竹默默端来一盆温水，又拿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气味刺鼻的跌打药酒。他蹲下身，动作极轻地卷起凌清的裤腿。白皙的膝盖上，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
冰凉的湿布小心地覆上伤处，带来短暂的舒缓，随即是药酒揉开时的刺痛。凌清微微蹙眉，却没有出声。阿竹的手法很熟练，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能让药效渗透，又不会过分加重他的痛苦。
油灯昏黄的光线跳跃着，映照着阿竹低垂的侧脸。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凌清的膝盖上，指尖带着薄茧，小心翼翼地按压着淤血。凌清能感觉到那目光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当他的指腹无意间划过凌清小腿内侧细腻的皮肤时，那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凌清闭了闭眼。他知道阿竹在看什么，或者说，在渴望什么。在这烟雨阁里，欲望是赤裸裸的，即使是身份最低微的小厮，也难免被这**的环境浸染。阿竹的沉默和卑微之下，藏着怎样不敢言说的心思，凌清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他无心也无力去回应。他的心，像一块冰，只在那个荒院梅树下，被琴音短暂地融化过一角。
药酒揉开，阿竹又取来干净的布条，仔细地替他包扎好。全程，他都没有再抬头看凌清一眼，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错觉。
“公子，早些歇息吧。”阿竹收拾好东西，声音依旧低哑。
凌清躺下，阿竹吹熄了油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他并未离开，而是习惯性地蜷缩在门口角落的一个旧蒲团上，像一道沉默的守卫。
黑暗中，凌清的意识渐渐模糊。白日里的屈辱、沈砚之的琴音、那方软垫的温暖、还有膝盖的疼痛交织在一起。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荒院，月光下，沈砚之对他微笑，指尖拨动着琴弦……
“砚之……”一声极轻、带着依赖的呓语，无意识地从凌清唇边溢出。
蜷缩在角落的阿竹，身体猛地一僵。黑暗中，他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床上模糊的轮廓。那一声低唤，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心里最隐秘、最卑微的角落。酸涩、嫉妒、不甘、还有那被他拼命压抑的、带着肮脏情欲的渴望，瞬间如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呜咽。他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踉跄地冲出房门，跑到院子角落那口冰冷的古井边，舀起一瓢刺骨的井水，兜头浇下！
寒冬的冷水激得他浑身剧颤，牙齿咯咯作响。冰冷暂时浇熄了心头的邪火，却浇不灭那深入骨髓的绝望。他看着水中自己模糊扭曲的倒影，一个卑微、肮脏、连嫉妒都显得可笑的小厮。他有什么资格？他连站在凌清身边的影子都不配！
他只能这样，日复一日，看着他为另一个人的琴声失神，看着他悄悄藏起那人喜欢的松烟墨条，看着他身上不属于自己被白日那些人碰过的的暧昧痕迹，然后在深夜，听着他梦中呼唤别人的名字，用冷水一遍遍浇灭自己那点可怜又可耻的妄念。
他阿竹，是凌清的影子，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一直这样，沉默地守在他身边，哪怕永远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哪怕心被那一声声“砚之”凌迟得千疮百孔。
他抹去脸上的水珠，冰冷的水滴混着滚烫的液体滑落。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拖着湿透的身体，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那个角落的蒲团上。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他沉默，孤独而卑微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