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阁的“规矩”,是浸在血泪里的。凌清的清冷与倔强,在那些习惯了顺从与谄媚的权贵眼中,无异于一种挑衅。他如同一株带刺的寒梅,越是孤高,越引得某些人想要亲手折断。
这一次,撞上的是兵部侍郎的独子,王伦。此人仗着父荫,骄横跋扈,尤好折辱那些不肯轻易就范的清倌。凌清被他点名陪酒,席间,王伦借着酒意,不仅言语下流,手脚更是放肆。当那只带着酒气和汗渍的手试图探入凌清衣襟深处时,凌清忍无可忍,猛地抬手格开。
“啪!”一声脆响,在喧闹的席间并不明显,却足以点燃王伦的怒火。
“贱人!给脸不要脸!”王伦勃然变色,反手一个耳光狠狠掴在凌清脸上。力道之大,让凌清眼前一黑,踉跄着撞在桌角,嘴角瞬间溢出血丝。
“王公子息怒!凌清不懂事,老身这就教训他!”柳三娘闻讯赶来,赔着笑脸,眼底却全是算计。她知道凌清的价值,但也更清楚得罪王伦的后果。
“不懂事?”王伦狞笑,“那就让他好好学学规矩!拖下去,关暗房!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放他出来,也不准给水食!”
暗房。烟雨阁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那是一间深入地下的石室,终年不见天日,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墙壁上挂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刑具,在昏黄的油灯下闪着幽冷的光。
凌清被两个粗壮的护院粗暴地拖了进去,扔在冰冷刺骨的石地上。厚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死寂。
惩罚很快开始。柳三娘为了平息王伦的怒火,也为了“磨平”凌清的棱角,下手毫不留情。沾了盐水的皮鞭带着呼啸的风声落下,抽打在凌清单薄的脊背上,瞬间皮开肉绽。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唯有身体在剧痛下不受控制地痉挛。汗水、血水和盐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破碎的衣衫,黏腻地贴在伤口上,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
鞭打之后是跪钉板。细密的铁钉穿透薄薄的裤料,深深扎进膝盖和小腿的皮肉里。凌清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额发,身体摇摇欲坠,却依旧凭着最后一丝倔强挺直着脊梁,不肯倒下。
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逐渐模糊。高烧如同燎原的野火,席卷了他的身体和神智。他蜷缩在冰冷的角落,伤口在阴湿的环境下开始发炎肿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将他层层包裹,拖向无底的深渊。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被这黑暗彻底吞噬时,脑海中猛地炸开一片刺目的血红!
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他的意识:
——他看到沈砚之被粗暴地拖进一座金碧辉煌却阴森恐怖的府邸(三皇子府),几个面目狰狞的侍卫对他拳打脚踢。沈砚之蜷缩在地,清雅的脸上满是血污,眼神却依旧带着不屈的倔强。
——他看到三皇子那张因纵欲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狞笑,将一枚璀璨的玉佩随手扔在沈砚之身边,然后厉声呵斥:“大胆**!竟敢偷盗御赐之物!给本王打!往死里打!”
——画面切换,烟雨阁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门外,长街之上,沈砚之被剥去了外衫,只着单薄的中衣,双手被反绑,被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用沉重的木棍狠狠击打。棍棒落在皮肉上的闷响,骨头碎裂的脆响,围观人群的惊呼和窃笑……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悲歌。鲜血从他口中、身上不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路。他的眼神渐渐涣散,却始终望向烟雨阁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呼唤一个名字……
——最后,他看到自己。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被囚禁在王府一间华丽的牢笼里,形容枯槁,眼神死寂。那个身影带着淫邪的笑逼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咬向自己的舌头……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洁白的雪地……
“不——!!!”
凌清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他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身体因为恐惧和剧痛而剧烈颤抖。眼前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脑海中那血淋淋的画面却清晰得如同烙印,每一个细节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真实感。
砚之……被活活打死……扔去乱葬岗……
自己……咬舌自尽……
直觉告诉他那不是梦!那是一种近乎残酷的预知!是命运对他发出的、冰冷而绝望的警告!
他挣扎着坐起身,剧烈的动作牵扯到背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是沈砚之送他的那半块玉佩,他一直贴身藏着。
他紧紧攥住那半块玉佩,仿佛那是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玉佩冰冷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他心中撕裂般的痛苦和恐惧。
“三个月后……”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砚之……不……我不能……绝不能……”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从濒死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他不能死!更不能让砚之死!那血色的预言,必须改变!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命运”并非虚无缥缈,而是一把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铡刀落下之前,用尽一切,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将它推开!
他攥着玉佩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甚至掐破了掌心,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染红了那半块象征着“平安”的玉佩,也染红了他眼中决绝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