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萧彻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烟雨阁这潭浑水,激起的涟漪足以淹没许多人。柳三娘亲自迎到门口,脸上堆砌着谄媚的笑容,腰弯得几乎要折断。阁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带着敬畏、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聚焦在那个缓步踏入的男人身上。
萧彻一身玄色蟒袍,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凿,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不带丝毫温度地扫过全场。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生杀予夺的凛冽气场,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他身后跟着几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侍卫,如同影子般沉默。
柳三娘将萧彻引至视野最佳、最奢华的雅间。萧彻落座,姿态随意却带着无形的威压,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紫檀桌面。
“听闻阁中新来了一位琴师,琴艺不俗,性子……也特别。”萧彻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听不出喜怒。
柳三娘心头一跳,立刻明白指的是谁。她堆着笑:“王爷说的是凌清?那孩子确实琴弹得好,就是性子冷了些,不懂事,前些日子还冲撞了贵人,刚被教训过,身上还带着伤,怕污了王爷的眼……”
“无妨。”萧彻打断她,目光投向雅间外,“本王今日,就想听听这‘带伤寒梅’的琴音。”
柳三娘不敢再多言,立刻让人去叫凌清,同时低声吩咐:“给他换身干净衣裳,仔细收拾,别让伤口露出来惹王爷不快!”
凌清被阿竹搀扶着,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来到雅间外。他刚被从暗房放出来不久,高烧虽退,但背上的鞭伤和膝盖的钉伤依旧疼痛钻心,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阿竹替他换了件素净的月白长衫,勉强遮住了身上的狼狈,但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浓重的阴影却无法掩饰。
“公子,您……”阿竹担忧地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凌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虚弱和翻涌的恶心感。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萧彻,这个权倾朝野、连皇子都要忌惮三分的男人,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对抗三皇子那血色预言的“刀”!哪怕这把刀本身,就足以将他割得遍体鳞伤。
他推开阿竹搀扶的手,挺直了脊背,尽管这个动作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抱着那张旧琴,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走进雅间。
雅间内熏香袅袅,暖意融融,与凌清身上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他垂着眼,走到中央的琴案前,跪下——膝盖触地的瞬间,尖锐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失态。
“抬起头来。”萧彻的声音响起,带着命令的口吻。
凌清缓缓抬眸,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和探究,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凌清强迫自己迎上那目光,不闪不避,眼神是刻意维持的疏离和冰封般的平静,如同覆雪的寒梅,即使身处泥沼,也带着一种孤高的倔强。
萧彻的指尖停止了敲击,目光在凌清昳丽却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最后落在他抱着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上。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兴味。
“弹吧。”萧彻淡淡道。
凌清敛眸,将琴置于案上。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琴弦,一股熟悉的宁静感奇异地抚平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琴。
他弹的是一曲《梅花三弄》。琴音初起,清冷孤高,如寒梅初绽于冰雪,带着不屈的傲骨;中段婉转低回,似有暗香浮动,藏着不为人知的坚韧;尾音渐次激昂,如同寒梅怒放,迎风斗雪,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琴音流淌,带着凌清此刻全部的心境——绝望中的挣扎,孤注一掷的勇气,以及对那血色未来的无边恐惧。他不再是那个只为了生存而抚琴的小倌,他将自己化作了琴音,将灵魂深处的呐喊与抗争,尽数倾注于指尖。
雅间内一片寂静,唯有琴音回荡。柳三娘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凌清这“冷性子”又触怒了贵人。萧彻身后的侍卫也微微动容,似乎被这琴音中蕴含的力量所摄。
萧彻靠在椅背上,目光始终落在凌清身上。他听着那琴音,看着那苍白却倔强的侧脸,看着他因伤痛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指尖,眼神中的兴味越来越浓。这株“寒梅”,比他想象的更有趣。那清冷疏离的外表下,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是什么让他在濒死之际,还能弹出如此……充满抗争意味的琴音?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凌清指尖按在琴弦上,微微喘息,额角的冷汗更多了。
“好。”萧彻缓缓开口,打破了沉寂。他站起身,走到琴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凌清。“琴弹得不错。这性子……也甚合本王心意。”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抬起了凌清的下巴。冰冷的触感让凌清身体一僵。
“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本王。”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柳三娘,人,本王带走了。”
柳三娘又惊又喜,惊的是靖王竟如此直接,喜的是攀上了这棵大树,连忙应道:“是是是!能被王爷看中,是凌清天大的福分!”
凌清的心沉到了谷底,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他成功了,他抓住了这把最锋利的刀。但代价,是彻底将自己献祭给另一个深渊。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的情绪,只余一片死寂的顺从:“……是,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