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被靖王府的人带走了,走得悄无声息,却又在烟雨阁掀起了轩然大波。羡慕、嫉妒、幸灾乐祸……各种目光交织。唯有一个人,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如遭雷击。
沈砚之不顾一切地冲到凌清那间狭小的厢房,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熟悉的、带着淡淡药味的冷清气息。阿竹正在默默收拾凌清留下的几件旧物。
“阿竹!凌清呢?他真的……被靖王带走了?”沈砚之抓住阿竹的手臂,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阿竹低着头,不敢看沈砚之的眼睛,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他怎么样了?他的伤……”沈砚之急切地问。
“伤……王爷那边,自会有人照料。”阿竹含糊地回答,想起凌清离开时苍白的脸色和强撑的脊背,心中一阵刺痛。
沈砚之颓然松开手,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他想起昨夜在暗房外,凌清那绝望的眼神和无声的泪水。他以为凌清被放出来,一切都会好起来,他还在想着如何求柳三娘,如何凑钱给凌清买更好的伤药……却没想到,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靖王萧彻……那个如同煞神一般的男人。凌清落在他手里……沈砚之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接下来的日子,对沈砚之而言,如同煎熬。他几次想求柳三娘让他去靖王府看看凌清,都被无情驳回。他只能从偶尔来烟雨阁寻欢作乐的权贵口中,听到一些零星的、关于靖王府新宠的消息。
“啧啧,那凌清可真是走了大运,被靖王看中,一步登天啊!”
“在王爷面前,还不是得乖乖承欢?听说前几日丞相大人过府,王爷还特意让他出来抚琴助兴呢……”
“可不是,我远远瞧了一眼,那身段,那模样,啧啧,难怪王爷喜欢……”
这些话语如同淬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沈砚之的心头。他不信!他不信凌清会甘愿如此!那个在荒院梅树下,眼神清澈倔强的少年,怎么会……
然而,当凌清再次出现在烟雨阁时,沈砚之所有的信念都被彻底击碎了。
凌清是随萧彻来的。靖王似乎有意带他来“故地重游”。他换下了素净的旧衣,穿着一身华贵的云锦长袍,墨发用玉簪束起,衬得那张昳丽的脸庞愈发夺目。然而,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他安静地跟在萧彻身后半步,如同一个精致的附属品。
更刺目的是,他白皙的脖颈侧,靠近耳根的地方,赫然印着一枚新鲜的、暧昧的红痕!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那痕迹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刺得沈砚之眼睛生疼,心脏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瞬间鲜血淋漓。
凌清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过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沈砚之看到了他眼中的死寂,看到了那刻意维持的冰冷和疏离,也看到了那红痕下隐藏的屈辱和麻木。
没有解释,没有暗示,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沈砚之只觉得心如刀绞,他再也忍不住,在萧彻被其他权贵围住寒暄的间隙,猛地冲上前,抓住了凌清的手腕
“凌清!”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心痛而颤抖,眼圈瞬间红了,“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如此,你当真甘愿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压抑已久的痛苦和质问,在喧闹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目光投了过来。
凌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和温度,几乎要将他冰封的心壳烫穿。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转身扑进这个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的怀里,痛哭一场,诉说所有的恐惧和不得已。
但不行!绝对不行!
那个血色的预言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提醒着他——靠近沈砚之,就是将他推向死亡!
他猛地甩开沈砚之的手,力道之大,让沈砚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凌清抬起眼,眼神锐利如冰锥,带着刻骨的嘲讽和鄙夷,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沈公子,请自重。”他刻意提高了音量,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在沈砚之心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凌清,看着他眼中那陌生的冰冷和讥诮,看着他脖颈上刺目的红痕,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你……”沈砚之嘴唇哆嗦着,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凌清……你……”
“够了。”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萧彻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将凌清半挡在身后。他冷冷地扫了沈砚之一眼,那目光如同在看一只蝼蚁,然后落在凌清身上,带着一丝玩味和掌控,“看来,这里有人扰了爱卿的兴致。我们走。”
他揽住凌清的肩膀,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带着他转身离去。
凌清没有回头。他一如既往挺直着脊背,但却任由萧揽着,一步一步渐远。只有垂在身侧的手,在宽大的袖袍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染红了袖口的内衬。
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看到沈砚之破碎的眼神,自己就会彻底崩溃。
而沈砚之,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僵立在原地,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灯火阑珊处。周围的目光或同情,或嘲讽,或幸灾乐祸,如同针芒刺背。他只觉得心口空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带走了所有的温度和希望。
他以为他们是黑暗中的微光,是彼此唯一的救赎。却原来,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这人世终究……以如此的方式,消磨了他最后一点美好的念想。
泪水模糊了视线,僵直的立着,随后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压抑的、破碎的呜咽,淹没在重新响起的喧嚣丝竹声中,无人听见。
阿竹躲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沈砚之心碎欲绝的样子,又看着凌清决然离去时袖口那一点迅速洇开的暗红,只觉得心如刀绞。他知道真相,却什么也不能说。。
保护,原来是这样一种剜心剔骨的痛。凌清在用他的方式保护沈砚之,而他阿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乎的人,在命运的捉弄下,走向更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