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被靖王萧彻带走后,常感到自己又投入了一个更华丽、也更冰冷的囚笼。靖王府的深宅大院,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却处处透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和死寂。萧彻给了他锦衣玉食,无人敢欺的地位,却也剥夺了他所有的自由和希望。他像一只被精心豢养的金丝雀,存在的意义,似乎只剩下取悦主人。
萧彻的占有欲是赤裸而霸道的。他欣赏凌清的清冷与倔强,却更热衷于亲手打破这份清冷,看他被迫在自己身下承欢时,那冰封面具下偶尔流露出的屈辱与破碎。每一次侍寝,对凌清而言都是一场酷刑。他不再反抗,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摆布。只有事后,独自蜷缩在窗边,摩挲着那半块被摩挲的温暖的残玉时,眼底才会流露出一丝活人的痛楚。
阿竹作为凌清的“旧仆”,也被允许跟进了王府。他的存在感依旧很低,如同王府角落里一抹不起眼的影子。他沉默地履行着小厮的职责,替凌清整理衣物,端茶送水,看着他日渐消瘦,看着他身上的伤痕旧了又添新,看着他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
阿竹的心每天都在被凌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凌清“堕落”的真相——那不是贪慕虚荣,而是为了救沈砚之,将自己献祭给了深渊。他目睹了凌清在萧彻面前的麻木,也看到了他独自一人时,轻声唤“砚之”的痛苦模样。
他无法忍受沈砚之对凌清的误解。那个人不该用那种眼神看着公子。阿竹决定做点什么。他趁着一次出府采买的机会,偷偷溜到烟雨阁附近,找到相熟的小厮,辗转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送到了沈砚之手中。
信很短,只有潦草的几行字:
“凌公子是被迫的。丞相以势压人,他别无选择。他疏远你,是怕连累你。他心中……只有你一人。莫信表象,保重自身。”
阿竹躲在暗处,看着那小厮将信交给沈砚之。沈砚之拿到信时,先是愕然,随即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他急切地拆开信,目光迅速扫过那几行字。
然而,那希望的光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沈砚之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痛苦和……自嘲。他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苦涩的冷笑从他唇边溢出。他看着那团皱巴巴的纸,眼神空洞而绝望,“被迫?别无选择?连累我?”他低声呢喃,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那送信的人,“那他脖颈上的痕迹呢?他看我的眼神呢?他说的话呢?都是被迫的吗?”
巨大的失望和心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起凌清在靖王身边那副顺从麻木的样子,想起他冰冷刺骨的话语,想起那刺目的红痕……这封没有署名的信,在他此刻看来,不过是凌清派来安抚他、让他死心的又一个“谎言”罢了。是凌清在享受了权势带来的“福分”后,对他这个旧友的最后一点虚伪的怜悯。
“骗子……”沈砚之的声音带着哽咽,他猛地将手中的纸团狠狠撕碎,如同撕碎自己最后一点可笑的念想。碎纸屑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落在他脚边,也落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暗处的阿竹,看着沈砚之撕碎信纸,看着他眼中最后的光彻底熄灭,看着他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背影萧索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落叶。阿竹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失败了。他的解释,在沈砚之巨大的伤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被当成了更深的伤害。
阿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这世道的残酷。他帮不了凌清,也帮不了沈砚之。他还能做什么?
回到王府,阿竹更加沉默。他不再试图解释,而是用更隐晦、更卑微的方式守护着凌清。
他知道凌清每次被萧彻召去侍寝后,身上总会留下或轻或重的痕迹。他便在深夜,等凌清独自一人时,悄悄将最好的金疮药放在他的床头。他记得凌清畏寒,便总是提前将暖炉烧旺,在他常坐的窗边铺上厚厚的软垫。
他尤其留意着丞相那边的动向。他知道凌清被迫与丞相虚与委蛇,每一次与丞相的接触,对凌清而言都是新的折磨和危险。一次,阿竹无意中偷听到丞相身边随从的谈话,得知丞相次日要带凌清去城西的“揽月楼”赴宴。而阿竹恰好知道,那“揽月楼”的幕后东家,与三皇子关系匪浅,楼中遍布三皇子的眼线!凌清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一旦被三皇子的人认出,后果不堪设想!
阿竹心急如焚。他无法直接阻止,因怕引起丞相疑心 也不能告诉凌清。情急之下,他只能兵行险着。
次日,丞相的马车停在王府门前,接凌清同去。凌清面无表情地走出府门,正要上车。阿竹作为随行小厮,端着刚沏好的热茶,假装上前伺候丞相。
就在他靠近马车时,脚下“一个趔趄”,手中的茶盘猛地一倾,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了丞相昂贵华美的锦袍之上!
“啊!”丞相被烫得惊叫一声,猛地跳开,脸色瞬间铁青。
“混账东西!眼睛瞎了吗?!”丞相的随从厉声呵斥,一脚狠狠踹在阿竹胸口。
阿竹被踹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胸口剧痛,喉头腥甜。他顾不得疼痛,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该死!小人一时手滑……”
“废物!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丞相气得浑身发抖,看着自己湿透且染上茶渍的袍子,怒不可遏。
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冲上来,将阿竹拖到一边,棍棒如同雨点般落下。阿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蜷缩着身体,默默承受着。每一下重击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拖住时间!拖住!
果然,这一番折腾,清洗更衣,足足耽误了大半个时辰。丞相的怒火无处发泄,又担心误了时辰,最终烦躁地一挥手:“罢了!今日晦气!不去了!回府!”
马车调头离去。凌清站在车旁,看着被打得奄奄一息、蜷缩在地的阿竹,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他认出了阿竹袖口上沾染的、丞相府特供的熏香痕迹——那是他今早特意在丞相马车附近蹭上的。他瞬间明白了阿竹的用意。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掠过凌清死寂的眼底,有震惊,有不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他看到阿竹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保护他。
阿竹被王府的下人抬了回去,浑身是伤。他趴在冰冷的床铺上,疼得意识模糊,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虽然挨了打,但他成功了。他替凌清,挡掉了一次致命的危险。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他心甘情愿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