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血腥与绝望,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凌清彻底吞噬。当萧彻的侍卫粗暴地将他与沈砚之冰冷的尸体分开时,他没有再反抗。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嘶喊,所有的爱与恨,都在沈砚之合上双眼的那一刻,随着那句“活下去”的遗言,一同凝固、冻结。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任由侍卫将他架起,拖离那片浸透了爱人鲜血的土地。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沈砚之的尸体被如何处理,是草草掩埋,还是曝尸荒野。那具承载了他所有光明和温暖的躯体,已经与他无关了。他的心,他的魂,早已随着沈砚之的离去,一同焚成了灰烬,只余下冰冷的、死寂的余灰。
他被塞进靖王府华丽的马车,车厢内熏着昂贵的龙涎香,却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血腥与死亡气息。他蜷缩在角落,目光空洞地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街景。江南的桃花开了吗?他不知道。京城的雪化了吗?他感觉不到。他的世界,只剩下那个血色黄昏,沈砚之倒在他怀里,胸口插着匕首,鲜血染红了他的双手,染红了他的整个世界。
马车驶入靖王府那高耸威严、如同巨兽匍匐般的朱漆大门。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奇花异草,仆从如云……这一切的奢华与权势,在凌清眼中,都失去了颜色。它们只是一座更大、更华丽、更冰冷的囚笼。
萧彻将他安置在王府深处最幽静也最奢华的“听雪轩”。轩如其名,推开雕花木窗,便能望见一片精心栽植的梅林。此时并非梅花盛开的季节,只有虬枝盘曲,在暮春的风中沉默着。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住处。”萧彻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审视着凌清,试图从他死寂的眼中找到一丝波动,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愤怒、恐惧、怨恨,甚至是一丝屈辱的顺从也好。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双曾经如寒梅覆雪般清冷疏离,也曾因沈砚之而染上温柔和绝望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却映不出任何光亮。
萧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厌恶这种失控感。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包括人的生死和情绪。凌清这副油盐不进、彻底冰封的模样,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本王替你报了仇。”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强调的施舍意味,“三皇子已被本王囚禁,不日便将明正典刑,满门抄斩!沈砚之的仇,本王替你报了!”
他期待着看到凌清的反应,哪怕是一丝感激,一丝快意,或者……一丝因他提及沈砚之而产生的痛苦波动。
然而,凌清依旧毫无反应。他安静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越过萧彻,投向窗外那片沉默的梅林。仿佛萧彻的话,只是掠过耳边的风。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萧彻心头。他上前一步,带着薄茧的手指猛地攫住凌清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来,对上自己的视线。
“看着本王!”萧彻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本王在跟你说话!”
凌清被迫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聚焦在萧彻脸上。然而,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恐惧,没有恨意,甚至连一丝焦距都没有。他只是“看着”,如同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反抗和仇恨都更让萧彻感到挫败和愤怒!他猛地甩开手,凌清的头无力地偏向一边,白皙的下巴上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
“不识抬举!”萧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如何撬开这具美丽躯壳下冰封的心。
阿竹被允许留在听雪轩伺候。他看着萧彻怒气冲冲地离开,又看着如同木偶般坐在窗边的凌清,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悲凉。他默默地打来温水,绞了帕子,想替凌清擦拭脸上沾染的尘土和……已经干涸的、属于沈砚之的血迹。
他的手指刚碰到凌清的脸颊,凌清的身体便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幼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那波动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抗拒,仿佛阿竹的触碰会玷污了他身上残留的、属于沈砚之的最后一点气息。
阿竹的手僵在半空,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他明白了。公子他……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了。他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拒绝这个没有沈砚之的世界给予的任何触碰和温度。
阿竹默默地放下帕子,退到一旁。他不再试图擦拭,只是将水盆和干净的布巾放在凌清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他如同过去在烟雨阁一样,蜷缩在门口不起眼的角落,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守着他破碎的、冰封的主人。
夜色渐深。王府里点起了灯火,听雪轩内也烛火通明,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凌清依旧坐在窗边,一动不动。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近乎透明的轮廓。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样东西——是沈砚之在生命最后一刻,拼尽全力递给他的那半块残玉。玉佩上裂痕遍布,边缘被细心打磨过,残留着沈砚之的体温和……血迹。
他低头,痴痴地看着那枚玉佩,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些裂痕,仿佛能从中触摸到沈砚之最后的心跳和温度。他的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凝聚成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温柔。那温柔,只属于这块冰冷的石头,只属于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从月上中天,到晨光熹微。窗外的梅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凌清的世界里,没有昼夜更替,没有四季流转。只有那个血色黄昏,和手中这块带着裂痕的、冰冷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