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那场闹剧,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萧彻脸上。他顶着额角的淤青和手上的伤口,在王府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狼狈地回到书房。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是心口那股被彻底无视、被当众羞辱的灼烧感。他,靖王萧彻,权倾朝野,竟在一个小倌面前,像个疯子一样捶树自残?!
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
这份耻辱没有让他清醒,反而像毒液般渗入骨髓,激起了更扭曲的占有欲和毁灭欲。他不再试图用言语或粗暴的占有去刺激凌清——那只会让他显得更可笑。他要用更彻底的方式,将那个死人从凌清的生命里连根拔起!
“给本王查!”萧彻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对着跪在阴影里的暗卫首领,“沈砚之!他碰过的,用过的,写过的,画过的!所有!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一件不留!给本王找出来!烧!烧得干干净净!”
靖王府的力量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整个京城。烟雨阁首当其冲,被翻了个底朝天。沈砚之曾经住过的房间被掘地三尺,他用过的旧琴被劈成碎片,他闲暇时画的几幅山水小品被搜出,甚至连他曾经随手送给某个小厮的一块不值钱的石头,都被翻找出来。
一场盛大的“净化”仪式在王府后院的空地上举行。火光冲天,映照着萧彻冰冷而扭曲的脸庞。仆从们战战兢兢地将一件件沾染了沈砚之气息的物品投入火海:琴的残骸在火焰中发出噼啪的哀鸣,画卷迅速蜷曲焦黑,化作飞灰,那块石头在高温下炸裂开来……
“烧!烧干净!”萧彻低吼着,眼中跳动着疯狂的火苗。他看着那些承载着另一个人记忆的物件化为乌有,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名字也从凌清的灵魂里彻底抹去,只留下他萧彻的烙印!
然而,当他带着一身烟火气和毁灭的快意,踏入听雪轩时,看到的景象却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凌清依旧坐在窗边。他没有看向那冲天的火光,也没有像萧彻预想的那样崩溃或愤怒。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什么。窗外,只有风吹过梅林的沙沙声。
萧彻走近,才看清凌清在做什么。
他手中,是那半块永远无法舍弃的残玉。而此刻,他另一只苍白的手指,正极其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地,在冰冷的窗棂上划动着。
他在写字。
写的不是什么复杂的词句,只是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同一个字——
砚。
指尖划过积着薄灰的窗棂,留下清晰而执拗的痕迹。一个“砚”字写完,他微微停顿,指尖悬在空中,仿佛在回忆,在描摹,然后,又固执地、用力地,在旁边再写下一个“砚”。
一个又一个。一行又一行。窗棂上很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砚”字。那字迹并不优美,甚至有些歪斜,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执念和……无声的挑衅。
萧彻的呼吸猛地停滞!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
他烧掉了琴,烧掉了画,烧掉了所有能找到的实物!他以为他赢了!他以为他能抹去那个人的存在!
可凌清呢?他就在他面前!用最原始、最无法摧毁的方式!用他的指尖!用这冰冷的窗棂!一遍又一遍地刻写着那个名字!那个如同跗骨之蛆、永远无法从他心中剔除的名字!
“沈砚之”没有被烧掉!他被凌清刻进了骨头里!刻进了这靖王府的每一个角落!刻进了萧彻的眼前!刻进了他无法逃避的每一寸空气里!
“你——!”萧彻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他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凌清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捏碎!
“停下!给本王停下!”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慌而扭曲变形。
凌清被迫停下了动作。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近在咫尺、面容扭曲的萧彻。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萧彻此刻狼狈而惊恐的模样。
然后,凌清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微笑。
冰冷。嘲讽。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居高临下的悲悯。
仿佛在说:看啊,你烧啊,你毁啊。你毁得掉这窗棂吗?你毁得掉这天地吗?你毁得掉……刻在我心里的他吗?
这个笑容,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萧彻最后的心理防线!
“啊啊啊——!!!”
萧彻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叫!他猛地松开凌清,踉跄着后退几步,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炸开!
他输了!他彻底输了!他用尽一切手段,权势、暴力、毁灭……最终得到的,只是凌清这个冰冷刺骨、充满无尽嘲讽的笑容!以及那满窗棂、如同诅咒般密密麻麻的“砚”字!
他像一头彻底被逼疯的野兽,在听雪轩里横冲直撞!他抓起桌上的茶壶狠狠砸向墙壁!珍贵的瓷器碎裂一地!他掀翻了沉重的紫檀木案几!笔墨纸砚散落狼藉!他对着空气疯狂地挥舞着拳头,嘶吼着无人能懂的诅咒!
“滚!滚出去!都给本王滚!”他对着闻声赶来的侍卫和仆从咆哮,双眼赤红,状若疯魔。
仆从们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如同地狱般的听雪轩。
萧彻颓然地跪倒在满地的狼藉中,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他的鬓发,昂贵的锦袍沾满了灰尘和瓷器的碎片。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绝望地望向窗边。
凌清依旧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发疯,看着他崩溃。窗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砚”字,在透过窗纸的微光下,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萧彻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滴溅落在冰冷的地板上,触目惊心。
他败了。败给了一个死人。败得彻彻底底,体无完肤。他拥有无上权势,却连一个心死之人的一丝目光都抓不住。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凌清那冰封的沉默和刻骨的执念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