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战争无人幸免

作者:zhanshugao 更新时间:2025/8/24 11:40:13 字数:4750

一颗信号弹带着刺耳的尖啸撕裂了卡莫纳黄昏的寂静,炽白的光芒短暂地统治了天际,随即被更浓稠、更不祥的血红色晕染开来。那红光如同泼洒的浓墨,带着毁灭的气息,缓慢、沉重地侵吞着每一寸天空,将远山和田野都浸染在一片诡异的猩红里。你背靠着坚硬冰凉的田埂,身体陷在成熟麦穗形成的金色波浪中。干燥的麦香混合着硝烟残留的苦涩气息钻进鼻腔。沉甸甸的麦穗随风摇曳,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仿佛大地在低语。你仰着头,瞳孔被那片非自然的、燃烧般的红光占据——“好久没见过农场的晚霞了,尽管那不是。” 声音干涩地卡在喉咙深处。你的嘴角还在不住的渗血,一幅幅场景在眼前闪过,把你拖回过去和“故乡”。那一年,你十二岁。也是这样的季节,麦浪翻滚到天边,空气里弥漫着阳光烘烤麦粒的暖香。你赌气地躺在自家农场温热的田埂上,身下的泥土松软。头顶是农场的晚霞,无边无际,瑰丽得如同熔化的天堂,赤金、橙红、绛紫的火焰在云层里奔腾、交融。脚步声踩着麦茬,由远及近。哥哥的身影出现在田埂上,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杯。“还在生母亲的气吗?” 他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在你身边坐下,小心地将杯子递过来。你没说话,接过杯子,埋头小口啜饮。每次和母亲闹别扭,这片田埂和天边的火焰就是你的避风港。哥哥也躺了下来,肩膀挨着你的肩膀,望着那片燃烧的天空:“哪有那么多过不去的坎儿?你看这晚霞,多安静,多壮阔。看着它,心里的烦闷,好像自己就散开了。” 他的话语像暖流,熨帖着你心里的褶皱。疲惫和暖意袭来,你竟在那片绚烂的霞光下,靠着哥哥的肩膀沉沉睡去。直到……一声嘶鸣将你从混沌中惊醒!你猛地弹坐起来,睡眼惺忪中,只看到天边一颗拖着长长、扭曲、如同恶魔吐信般火尾的炽亮物体,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砸向农场的方向!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脚下的土地如同暴怒的野兽般疯狂颤抖!等你连滚带爬地站起,视野尽头,家的方向,已是一片人间炼狱!火焰!贪婪、暴虐、吞噬一切的火焰!它们像拥有生命的巨兽,疯狂地舔舐、撕咬着熟悉的谷仓、堆满干草的角落、你曾追逐嬉戏的院落。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将晚霞最后的温暖彻底吞噬。空气里是木头、麦草、以及……血肉焦糊的恐怖气味。燃烧弹!战争,这个只在大人忧心忡忡的交谈里出现的遥远词汇,就这样以最残酷的方式,瞬间将你的世界碾为齑粉。一片焦黑的废墟前,你和哥哥是仅存的活物。世代传承的家园,父辈的心血,童年的全部依托,都在烈焰中化为飞灰和扭曲的焦铁。哥哥沉默地站着,像一尊被烟熏黑的石像,只有紧握的拳头和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泄露着滔天的怒火与绝望。几天后,他消失了,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信。信上的字迹潦草却带着一种决绝:“弟弟:家园已毁,此仇必报!我要去参军,拿起武器,为农场,为父母,为我们讨回血债!只有打赢这场该死的战争,我们才有家可回!活下去,等我回来!—— 哥哥”信纸被你的泪水浸透、揉烂,最终被风卷走。你紧紧攥着“参军”、“打赢战争”、“回家”这几个字眼,它们成了你在废墟中唯一能抓住的希望曙光。你成了真正的孤儿,像一片被战火风暴从枝头撕扯下来的落叶,在卡莫纳这片被反复蹂躏、规则崩坏的土地上漫无目的地飘荡。你无数次想象哥哥穿着笔挺的军装,在某个前线英勇战斗的样子。那是支撑你熬过一个个寒冷饥饿夜晚的唯一希望。父亲那把沉重、冰冷的双管猎枪成了你唯一的伙伴和依靠。饥饿是比流弹更可怕的敌人,时刻啃噬着你的胃和仅存的希望。你像幽灵一样在废墟和垃圾堆里翻找着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直到你遇到了文森。他并不高大强壮,但那双眼睛却透着商人的精明和一种奇特的、在卡莫纳罕见的“秩序感”。他在一片相对安全的废弃区域建立了一个小小的“中转点”,用食物、药品和最基本的生活物资,换取游荡者们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战利品”——武器零件、未损坏的装备、有价值的身份信息。文森像一张无形的网,收拢着许多像你一样无依无靠的游荡者。他提供苟活的机会,而游荡者们则为他带回卡莫纳各处的情报和物资。他成了混乱中的一个小小支点,让许多人在绝境中抓住了一根稻草。你开始循着枪声,在战斗的间隙,在硝烟尚未散尽的角落,小心翼翼地翻找那些倒下的雇佣兵。用他们身上的子弹、配件、甚至一块压缩饼干,去文森那里换取一点点果腹的食物和生存下去的可能。文森的眼神里没有施舍,只有交易,但这交易本身,在卡莫纳已是难得的“公平”。生存的压力像绞索一样越收越紧。你不再是那个只敢在战斗结束后才敢靠近的拾荒者。饥饿和文森那里明码标价的物资清单,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你。你开始变得和这片土地一样疯狂。你像幽灵一样潜伏在废墟和麦田里,寻找落单或受伤的目标。你用猎枪,用手枪,甚至用磨损的军刀,不顾一切地扑向他们。在他们惊愕、愤怒或鄙夷的目光中,你像一条被逼到绝境、龇着獠牙的疯狗。但在卡莫纳,不够疯狂,你连一条狗都不配做。要么撕咬,要么被撕碎。支撑你的,只剩下文森交易点里那点可怜的食物,以及心底深处那个穿着军装、正在战斗的哥哥模糊的身影。那天,夕阳的余晖再次将麦田染成一片暗金。你伏在田埂下的浅沟里,猎枪冰冷的枪托抵着肩窝,三天滴水未进的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扭绞。就在这时,视野中出现了一个身影。他穿着一身沾满泥污、磨损严重的战术服,外面套着破烂的携行具,风格混杂,像极了那些只为钱卖命的雇佣兵老油子。头盔歪斜着,脸上蒙着沾满汗渍和灰尘的头套,只露出一双锐利而疲惫的眼睛。他佝偻着背,动作迅捷却带着一种野兽般的警惕,在一堆刚倒下不久的尸体间快速翻检着,熟练地搜刮着弹药、食物和任何值钱的小玩意,姿态狠辣而高效,完全是一个老兵痞模样。饥饿和对物资的渴望瞬间点燃了你眼中嗜血的光。这绝对是个油水足的“肥羊”! 你像蛇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浅沟,拔出腰间那把锈迹斑斑却致命的手枪,借着麦浪的掩护,一点点靠近。直到距离足够近,近到能看清他后颈上粘着的泥土和汗渍。你屏住呼吸,抬起手,冰冷的枪口隔着几米距离,稳稳对准了他的后脑。砰!沉闷的枪声在空旷的田野上显得格外突兀。那个身影猛地一僵,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重重地扑倒在尸体堆上。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你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了过去。你粗暴地抓住他破旧的携行具,用尽力气将他沉重的身体翻了过来。然而,预想中的彻底死亡并未到来。他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粘稠的、带着泡沫的鲜血正一股一股地从他破碎的头套下缘涌出来,迅速染红了胸前的衣料。他还未死透!他戴着头套,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那双瞳孔在痛苦和濒死的冲击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放大,失焦,生命的色彩迅速流逝。他似乎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转动眼珠,想要看向你,嘴唇在头套下艰难地翕动着,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你下意识地俯下身,凑近那双正在迅速涣散的眼睛。很奇怪,在那片迅速扩大的、死亡的灰暗之中,竟然还残留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这眼神让你心头莫名一悸,一种极其怪异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你。你猛地甩甩头,将这荒谬的感觉驱散——不过是一个垂死的老兵油子! 你粗暴地扯下他身上的背包、看起来精良的武器、弹药带,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塞进自己破旧的行囊,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片血腥的麦田,逃离了那双让你莫名心慌的眼睛。回到你在文森据点附近一处勉强遮风挡雨的破棚屋——你在卡莫纳唯一的“窝”——你迫不及待地借着昏黄的灯光,开始清点这趟“收获”。压缩饼干、能量棒、崭新的弹匣、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你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和粗糙的布料间翻检。突然,一个硬硬的、冰凉的金属片和一个折叠起来的、浸染着深褐色污渍的纸片从背包内层掉了出来。你愣了一下,先捡起金属片。那是一枚身份牌。冰凉的触感传来。你抹去上面的泥污和血迹。银色的金属牌显得黯淡无光,右下角有一个明显的、陈旧的凹痕和变形,像是很久以前被一颗小口径子弹击中过,但没有击穿,边缘磨损得厉害。 你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牌面,辨认着上面刻印的、有些模糊的字母和数字。你的目光凝固了。不是那些你早已习惯的、奇奇怪怪的雇佣兵代号或外文名字。那是一个名字。一个深深刻在你骨髓里,支撑你在炼狱中活下来的唯一念想。你哥哥的名字!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成了坚冰。棚屋外的风声、远处模糊的交火声,一切都消失了。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是无数记忆碎片如烧红的烙铁般狠狠烫入灵魂——哥哥递来的牛奶杯的温热,晚霞下他温和的笑容,那封写着“参军”、“打赢战争”、“回家”的信……那个穿着笔挺军装、在前线战斗的英雄形象轰然崩塌! 取而代之的是麦田里,那双濒死时望向你的、带着震惊眼神的、雇佣兵般的老兵身影!“不……不可能……” 你喉咙发紧,颤抖着捡起地上那张折叠的纸片。那是一张被反复折叠、边缘磨损的野战电报抄收纸,字迹是潦草的铅笔字:“……致所有残存单位人员:……指挥部遭重创……通讯中断……主力……确认溃散……各部……无法维持有效指挥……就地……自行寻找生路……保存有生力量……等待……后续指令……重复……自行寻找生路……”日期赫然是农场毁灭后不久!部队早就被打散了!他根本不是去“参军打仗”,他只是在……挣扎求生!像你一样!“不——!!!” 一声撕裂夜空的嚎叫冲出你的喉咙。你疯狂地冲出棚屋,撞开摇摇欲坠的门板,扑进沉沉的夜色和麦浪之中。农场的天彻底黑了,只有远处零星的火光映着天边诡异的暗红。你跌跌撞撞地在齐腰高的麦田里狂奔,成熟的麦穗抽打着你的脸和手臂,密集的“沙沙”声如同无数亡魂的哭嚎。你凭着模糊的记忆和绝望的本能,拼命搜寻着白天那片被死亡笼罩的田野。他还在那里!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那个倒在麦丛中的轮廓。你扑跪下去,双手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捧着世上最脆弱又最沉重的罪证,用力扯下了那个浸透血污、已经僵硬冰冷的头套。一张熟悉又因死亡和痛苦而扭曲的脸暴露在月光下。肌肉僵硬,嘴角却似乎……带着一丝凝固的、难以言喻的弧度?是痛苦?是释然?还是……在最后那一刻,认出了你,那瞬间凝固的、包含了万语千言的表情?这张脸,这张无数次在噩梦中出现的、想象中穿着军装英姿勃发的脸,此刻却如此真实地、冰冷地、以最卑微最凄惨的方式躺在你面前!那个你以为在远方战斗的英雄,原来一直和你一样,在这片地狱里像野狗一样刨食求生!就在这时——咻——砰!一颗信号弹带着凄厉的尖啸升上夜空,在最高点炸开,将整片麦田瞬间照亮,如同白昼!那刺目的、猩红的光芒,将哥哥脸上那凝固的复杂表情映照得无比清晰,也将你脸上瞬间崩溃的、纵横交错的泪痕和扭曲的绝望暴露无遗。那猩红的光芒铺满了天空,像极了……像极了那年农场燃烧的晚霞!你仰着头,看着那片猩红的天幕,精神在这一刻彻底恍惚了。眼前不再是血腥的战场,而是那年温暖的田埂。你仿佛看到哥哥躺在身边,指着那片燃烧的天空。“哥……” 你喃喃着,脸上竟浮现出一个扭曲的、近乎痴傻的笑容,泪水却如决堤般奔涌,“哥,你看啊……你看这天……红得多好看……” 你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梦呓般的轻柔,仿佛回到了十二岁,“你跟我说过……只要在晚霞下……一切都会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你伸出手,颤抖地指向那片猩红的信号弹光芒,仿佛要抓住什么,“你看……它多安静……多壮阔……心里的烦闷……自己就散开了……散开了……” 你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忽,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和精神的崩溃而剧烈地摇晃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虚假的“晚霞”,仿佛那里有哥哥温和的笑脸。就在这精神彻底恍惚、完全沉溺于虚幻与悲痛交织的瞬间——“砰!”一声远比信号弹爆炸更沉闷、更近在咫尺的枪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短暂的、被红光统治的寂静!一股冰冷、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剧痛,猛地从你后背贯穿到前胸,力量瞬间被抽空,视野里刺目的红光和哥哥虚幻的笑脸骤然破碎,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你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哥哥冰冷的身体旁,脸颊贴着同样冰冷、沾着露水和血污的故乡泥土。头顶,是信号弹制造的、猩红燃烧的虚假天空,如同童年噩梦的重演。身后,是昔日承载着所有温暖与梦想、如今在风中呜咽悲鸣的金色麦浪。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前,最后残留的感知,是麦秆那熟悉又遥远的气息,和脸颊下这片再也无法给予你救赎的、被战火彻底撕裂的故土。战争从未真正开始过,却早已吞噬了所有人。 而那声呼唤,最终消散在风里:“……哥……晚霞……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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