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国都临渊城,清晨的宁静被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
林程安站在苏府最高的阁楼上,望着街道上如潮水般涌过的军队。
铁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长矛如林,战旗猎猎。
城中的百姓纷纷避让,孩童的哭喊声与妇人的啜泣交织在一起。
“夫人,您怎么在这儿?”春桃气喘吁吁地跑上楼,“兵部来人了,说是要征调府上的马车。”
林程安神色平静地转身下楼。
按照她的记忆,这场战争作为北玄新皇登基的立威之战,距离开战也就不消几天的功夫。
大厅里,一名身着戎装的军官正在与管家交涉。见到林程安,军官抱拳行礼:“苏夫人,战事紧急,奉兵部令征调贵府车马。”
“自当为国效力。”林程安微微颔首,“不知前线情况如何?”
军官面色凝重:“北玄十万大军已逼近铁门关,据探子来报,领兵的是玄国新君新提拔的年轻将领,姓林。”
林程安猛地攥紧袖口。
果然是他——这个时间线的林程安。
送走军官后,春桃忧心忡忡地问:“夫人,都城会不会有危险?奴婢听说北玄人凶残得很,上次大战时……”
“不会。”林程安打断她,声音冷静得不像个深闺妇人,“铁门关易守难攻,就算暂时失守,敌军也到不了临渊。”
她太清楚这场战争的结局了——北玄会胜,但只是小胜,东陵割让几座边城便会停战。真正的灭国之战,还要等十年后。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临渊城都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中。
市集上的粮价飞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前线的战况。林程安却每日如常,只是外出的次数明显增多,时间也越发变长。
这日傍晚,她刚从茶楼打探消息回来,春桃就慌慌张张地迎上来:“夫人!小姐、小姐她不见了!”
“怎么回事?”林程安皱眉。
“今早小姐说要去城郊寺庙上香,可刚才寺里来人问小姐何时回府……”春桃递上一封信,“这是在小姐房里找到的。”
林程安展开信笺,上面是苏沉璧稚嫩却工整的字迹:
「母亲大人膝下: 女儿随王公子前往铁门关探望其兄。女儿知错,但国家危难,女儿不能坐视。必当平安归来,望母亲勿念。 不孝女 沉璧叩上」
林程安手中的信纸瞬间皱成一团。王公子?是兵部侍郎的儿子!那个纨绔子弟竟敢带着苏沉璧上战场?
“备车!立刻!”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春桃吓得一哆嗦,似是眼前的夫人又回到过去那个刻薄的样子:“可、可现在是宵禁……”
“我说,备车!”林程安一把抓住春桃的肩膀,“去马厩挑最快的马,准备干粮和御寒衣物,我们连夜出发!”
两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悄驶出临渊城。守城的士兵收了双倍贿赂,再加上那车上之人可是前将军遗孀,便纷纷假装没看见这辆违反宵禁的马车。
车厢里,林程安紧握着铜制手炉,脸色比外面的夜色还要阴沉。
她虽知道这场战争不会太惨烈,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做干预,苏沉璧也肯定会出现在那里。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若是苏沉璧出现在战场上,若是她遇见那个姓林的年轻将领……
那她岂不还是什么都没改变得了?
“夫人,前面就是驿站了,要不要歇歇?”车夫隔着帘子问道。
“继续赶路。”林程安斩钉截铁地说。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冻土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林程安掀开窗帘,远处天边隐约可见一抹诡异的红光——那是铁门关方向的火光。
三日后,当他们接近战区时,沿途的景象越来越触目惊心。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向南迁徙,路边不时可见倒毙的牲畜。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远处传来沉闷的炮声。
“夫人,前面过不去了!”车夫突然勒住马,“官道被军队封锁了!”
林程安跳下马车,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原本繁华的集镇已成废墟,残垣断壁间,东陵国的伤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呻吟。
更远处,铁门关的轮廓在硝烟中若隐若现,城墙上的旗帜已经换成了北玄的黑龙旗。
“打听一下王公子的下落。”林程安塞给车夫一块碎银。
很快,车夫带回消息:兵部侍郎的儿子带着亲卫驻扎在五里外的青林坡,据说身边确实跟着个小姑娘。
林程安立刻让车夫调转方向。
当马车艰难地爬上山坡时,她远远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苏沉璧穿着一身不合体的戎装,正蹲在营帐外帮军医包扎伤员。
“苏沉璧!”
小女孩猛地抬头,脸上的血迹都来不及擦,眼中的惊慌很快变成了倔强。她站起身,却没有立刻跑过来。
林程安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苏沉璧挣了挣,没挣脱,“母亲,这里需要帮忙,伤员太多了……”
林程安这才注意到,苏沉璧的手指上全是细小的伤口,衣袖上沾满了血污。那双本该握着绣花针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一卷绷带。
“立刻跟我回去。”她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不!”苏沉璧突然提高了声音,“王大哥说北玄人残暴无道,他们连伤兵都杀!我、我要帮忙!”
林程安胸口一阵发闷。
王大哥?叫得真亲热。
她正要发作,营地突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
“敌袭!敌袭!”
整个营地瞬间乱作一团。林程安下意识把苏沉璧拉到身后,抬眼望去——山坡下,一队北玄骑兵正疾驰而来,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北玄的斥候队!”有人大喊,“保护伤员!”
混乱中,林程安看见领队的骑兵——那人身着玄甲,头盔下是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她的心跳骤然停滞。
那是二十岁的自己。
年轻的“林程安”勒住战马,长剑指向营地:“放下武器,降者不杀!”
声音清朗如昔,却带着林程安自己都陌生的杀伐之气。她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带领骑兵冲入营地。
“母亲!小心!”
苏沉璧突然扑过来,把她推向一旁。一支流矢擦着小女孩的发髻飞过,钉在身后的木桩上。
林程安回过神来,发现苏沉璧正死死盯着那个年轻的将领,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那就是北玄的林将军?”苏沉璧小声问,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崇拜?
林程安胃部一阵绞痛。她必须立刻带走苏沉璧,绝不能让这两人有任何接触!
“跟我走!现在!”她几乎是拖着苏沉璧向马车跑去。
身后传来厮杀声、惨叫声,还有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下达命令。
林程安不敢回头,她怕看见“自己”剑上的鲜血,更怕苏沉璧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当马车终于冲出混乱的营地时,林程安从车窗回望,正好看见年轻的“林程安”站在高处,长剑染血,战袍飞扬。
而苏沉璧也趴在车窗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身影,小脸上满是向往。
“他很厉害,是不是?”苏沉璧轻声说,“我以后也要成为那样的将军。”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插进林程安的心脏。她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把苏沉璧关在深闺,反而让她对战场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现在,这个幻想有了具体的形象:那个姓林的北玄将领。
还是这个时间线的她自己。
真是……扯到家了!
马车在颠簸的官道上疾驰,将战场远远抛在身后。林程安紧紧抱着苏沉璧,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个可怕的未来。
但当她低头时,却看见小女孩仍望着铁门关的方向,眼中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