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疯狂颠簸,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
林程安死死攥着车窗边缘,透过飞扬的尘土,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单人独骑从山坡上俯冲而下——二十岁的自己,黑甲黑袍,战马如龙,转眼间已经逼近到百步之内。
“母亲!那个人追来了!”苏沉璧趴在车窗上,小脸煞白如纸。
林程安咬紧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太了解“自己”了。
那个年轻气盛的将军一定是认定马车里坐着东陵国的重要人物——这本不该发生的历史偏差,全是她冒然前来寻找苏沉璧导致的恶果。
“停车!”她突然厉声喝道。
马车猛地刹住,车夫不解地回头:“夫人?”
“你带着小姐继续往前。”林程安快速翻身上前,声音冷静得可怕,“我去引开追兵。”
苏沉璧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眼泪夺眶而出:“不要!母亲,我们一起走!”
林程安粗暴地甩开那只小手,心中冷笑。
这蠢丫头根本不懂:那个“林将军”要追的是马车上的人。
只要她单独骑马离开,对方一定会去追更重要的马车目标。
这样既能保全自己不与过去的“自己”接触,又能借机让苏沉璧被俘,一举拿下这个自己早就想着要除掉的祸害。
她之前不是没想过这么干,只是这府上大大小小几十上百口人,下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闭嘴!”她厉声喝道,“春桃,看好小姐!”
不等众人反应,林程安已经跃下马车,迅速解开马车上其中一匹拉车的骏马。而她翻身上马的动作行云流水,哪有半点深闺妇人的笨拙?
临走前,她瞥见苏沉璧趴在车窗上,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驾!”
骏马嘶鸣一声,朝着与马车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林程安伏低身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不需要回头也知道。
那个年轻的“林程安”一定会去追更重要的马车目标。
然而,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林程安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那个黑甲将军竟然调转方向,直直朝她追来!这完全违背了她的预判!
“前面的女人,停下!”清朗的喝声穿透夜风。
林程安脸色骤变,双腿狠狠一夹马腹。骏马吃痛,速度又快了几分。
北境的寒风如刀割般刮在脸上,她却感到一阵久违的战栗。
这才是她熟悉的感觉,在战场上策马奔腾,生死时速。
“你跑不掉的!”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
林程安咬紧牙关。她似乎想清楚了:自己能想到的伎俩,过去的自己又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但现在又不是去细心思考的时候。山路越来越陡,她突然勒马转向,冲入一条狭窄的林间小道。
树枝抽打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身后的追兵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向打了个措手不及,马蹄声明显远了些。
“该死的!”年轻的将军咒骂声传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程安没有回答。她太熟悉这片地形了——前方应该有一处断崖,只要能甩开追兵……
念头未落,前方的树林突然到了尽头,一片断崖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林程安猛地勒马,骏马前蹄扬起,险险停在崖边。
碎石滚落深渊,久久听不到回音。
“无路可逃了吧?”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程安缓缓转身,看见年轻的自己策马而立脱下头盔,长剑泛着寒光。那张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傲气,是她模糊又熟悉的神情。
“下马。”年轻的将军命令道,“让我看看这位东陵国的女妇人,究竟为何如此擅长骑术。”
他之所以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看清了苏夫人身上穿着的那一套服饰。
因为来的匆忙,她也没来得及带上用于更换的衣物,现在想来,这或许就是现在的林程安忽然调转马头来追她的主要原因。
林程安沉默地滑下马背,心跳如鼓。
她必须小心应对,绝不能暴露身份。
“你不是普通妇人。”年轻的将军眯起眼睛,“你的骑术,是军中的路子。”
林程安了然: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军旅烙印,这东西是习惯性的,尤其是在生死关头,在这具女人的身体里也无法完全掩饰。
“将军谬赞了。”她故意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妾身不过是……亡夫生前教过些骑射……”
“亡夫?”年轻的将军突然逼近,剑尖挑起她的下巴,“你丈夫是谁?今年多大?”
冰冷的剑锋贴着咽喉,林程安却突然冷静下来。她直视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将军何必为难一个寡妇?”她轻声道,“若是让尘烟小姐知道您这般对待妇孺……”
剑尖猛地一颤。
年轻的将军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你怎么会知道她?!”
林程安笑意更深。
尘烟——这是二十岁的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那个教坊司的琴师,是他此生唯一动过真情的女子。
可惜,后虽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国破家亡,终究还是……
可现如今,他喜欢谁这个秘密,除了他自己,世上绝无第二人知晓。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一道身影从林间窜出!
“不许伤害我母亲!”
伴随着一声稚嫩的怒吼,一块足足有成年人两个拳头大的石头狠狠砸在年轻将军的后脑勺上。黑甲将军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轰然倒地。
林程安淡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苏沉璧不知何时追了过来,此刻正站在倒地的将军身旁,小小的身子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
不是……这丫头力气真这么大的?没记错的话,她现在才只有七岁吧?
“母亲!我、我保护您……”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手上满是树枝刮出的血痕,显然是一路跌跌撞撞追过来的。
林程安僵在原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这个被她视为仇敌、处心积虑想要除掉的小女孩,竟然不顾危险追来救她?
说实话,有点罪恶感。
月光下,苏沉璧的眼泪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她扔掉石头,踉跄着扑进林程安怀里:“母亲……女儿错了……女儿不该偷偷跟来……可是、可是女儿不能没有母亲……”
林程安下意识地接住这个颤抖的小身子,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在心头翻涌。她缓缓抬起手,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抱住了苏沉璧。
“傻孩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林程安低头看着这个满身伤痕的小女孩,突然意识到——这个被她视为未来仇敌的孩子,此刻正用最纯粹的感情拥抱着她。
冷风拂过断崖,卷起两人的衣袂。林程安望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自己”,又低头看看怀中哭成泪人的苏沉璧,心中百味杂陈。
历史,似乎正在朝着一个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