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虚幻的，梦境结束后，人们终会坠回现实。
但乐佳明觉得，自己是从一种虚幻坠向另一种虚幻。——当他睁开眼睛时，他看到了悬浮在夜空中的三轮满月。
这是森罗特有的天文景象，三轮月亮代表着这是一年的第三个月。
这里是圣心公寓的天台，他在天台中央搭了一块草席。现在，他就躺在草席上——他已经在这里躺了一天了。
晚风带着凉意舔过脸颊，身下草席的粗粝触感提醒着他——钥匙丢了，家门紧闭，天台成了临时的窝。
啧，睡过头了……”他撑着酸痛的胳膊坐起身。
刚揉了揉惺忪睡眼，肚子又是一阵抗议。“咕咕……”
就在这时，一个少女的声音裹着夜风从门缝传来，“乐佳明，你在里面吗？“
“嗯~~”乐佳明伸了个懒腰，长吟一会儿后，才勉强支起身体。
“来了来了。”
支撑着锈迹斑斑的铁门，他用肩膀顶开一条缝隙。“吱呀——”铁门打开。
“秦时莞尔？——”
扎着双麻花辫的少女站在楼道暖光里，身边飘动着柔和的光斑，水手服领结被穿堂风吹得微微颤动，深蓝色裙摆掀起细密的褶皱，像是黑翅鸢抖开的尾羽。
乐佳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你怎么来了？找到我的公寓钥匙了？”
名为秦时莞尔的少女向前半步，脸上有些疑惑：“钥匙我不是已经找给你了？”
乐佳明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嘴里吐出一丝嘲讽：“找到个鬼，那不是我的钥匙！”
“好吧。”秦时莞尔耸耸肩：“但我来找你，不是关于钥匙的。我有别的事找你。”
“我的事？”乐佳明投来疑惑的眼神，“除了那把该死的钥匙，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大半夜跑来天台吹冷风？”
“我想邀请你加入红狮会。”秦时莞尔直白地说明。
“红狮会？”乐佳明愣在原地：“不是吧……红狮会的招人业务已经下沉到夜袭天台了吗？”他咧开嘴，露出一丝说不上是玩味还是嘲讽的笑意，“够拼的啊，不愧是森罗第一大组织。”
秦时莞尔板着个脸，冰冷的语气里夹杂着严肃：“我没开玩笑。”
乐佳明察觉到了对方的认真，瞬间收敛了脸上的戏谑。
“为什么要我加入？”他的指尖在铁门粗粝的锈斑上反复摩挲，“我对红狮会可没什么向往。”
“那你对积分总该有些向往吧？”
“积分？”乐佳明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词，耸了耸肩，“够日常花销不就得了？”
他突然张开双臂，夜风瞬间灌满了他敞开的衬衫袖口与领口。
“免费入住的公寓，自由接取的委托，想躺就躺的生活。还有一个可爱的猫娘围着你转。”他对着秦时莞尔挑了挑眉：“比现实永远加不完班的公司好多了。”
……
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乐佳明因点击神秘链接坠入此间——这座被能量屏障笼罩的怪异都市。
他仍记得在新手广场游荡的茫然——看着全息投影在哥特式钟楼上滚动播放新人指南，听着机械鸟在青铜树梢重复：“欢迎来到森罗服务器。欢迎来到森罗服务器，在这里，你可以度过一个你想要的人生！”
森罗服务器——系统是这么称呼这里的。但人们更习惯叫它森罗世界，在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像游戏玩家般活着，却始终找不到明确的通关目标。
有人说该探索地下城收集神器，有人坚持要刷满所有副本成就，还有人认为该在商业区开店铺养老。
直到三年前，主城东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
官方通告语焉不详，只称之为“未定义空间折叠点”，需消耗一亿点系统积分方能购买一次进入许可。
高昂的门槛如同天堑。更令人恐惧的是，所有已知敢迈入其中的森罗住民——无论他们是声名赫赫的顶级猎人，还是孤注一掷的绝望者——都像水滴落入熔炉一般，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酒保擦拭着玻璃杯说:半年前有支五十人的顶级团队集体进入，他们的装备至今还锁在公会仓库落灰。
占卜屋的老妪用塔罗牌占卜出“新生与毁灭并存“的卦象。
而流浪诗人则弹着鲁特琴吟唱：“那是迷人的未知/那是致幻的毒药/那是诡谲的谜团/那是...咳咳，今晚酒钱还没给呢。“
有人说，黑洞是返回现实世界的唯一通道；有人坚信，踏入其中便能成为重构森罗世界规则的神；更有人赌咒发誓，黑洞是进化为高阶生命的入口……
层出不穷的的传说缠绕着那深邃的黑暗。无数玩家被自己的欲望所驱动，渐渐地，“踏入黑洞”——从疯狂的念想，变成了这个钢铁丛林里心照不宣的终极使命。
但乐佳明对它，却只感到了无边无际的……无聊。
毕竟，他没有那么多的欲望，他只想每天简简单单地活着——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偶尔泡泡妞，逛逛街，这样就足够了。恰好，森罗世界本身，就已将“生存”幻化成了一场完美童话。
新人落地，系统会自动分配一套免费公寓，入住第一晚，还会有个长着毛茸茸猫耳的可爱管理员抱着《住户须知》前来敲门：“亲~免费的早餐供应是在早上八点哦，记得按时起床到公寓一楼领取呢！”
所谓的“工作”，不过是些收集材料、调试设备、净化空间能量等充满游戏感的活动，完成委托后获得的积分，轻松覆盖一个家庭的基本开销——包括食物、日用、甚至包括定制化的娱乐消耗品。
在这里，唯一的烦恼，是每天醒来闲得发慌，需要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消磨掉漫长的24小时。这导致大多数森罗住民，都会想着去实现那些在现实世界中未能实现的梦想——成为摇滚巨星？买下那座岛屿？亲手制作一艘星际飞船？在这里，世俗的梦想似乎是一件唾手可得之事。
因此，当红狮会高调亮出“黑洞是通往真实现实的单向门”的理论时，乐佳明只觉得他们脑子可能进水了。
这个自称“森罗世界清醒者联盟”的积分猎人组织，整日散播着危言耸听的言论，什么“森罗是麻痹神经的完美毒药”，什么“沉溺其中将在现实世界脑死亡”什么“离开森罗，回归现实，就是我们的通关目标”等等……
他来这里已经三年多了，每天好吃好睡，打游戏遛弯看美人，生龙活虎，没感觉身体和脑子有任何被侵蚀的迹象。
在他眼里，红狮会的成员就像是一群患上了被害妄想症的疯子。
乐佳明斜倚在天台围栏上，生锈的铁管将凉意渗入肘弯：“我对现状很满意，不想加入红狮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