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鼹鼠之家,废弃区的暴乱已经平息,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闪烁的警灯和执勤的执法者们。
夏鸢不敢走大路,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穿梭在小巷子,找到一家旅馆,用新身份卡登记入住,支付80熵能。
旅馆的单人床上,夏鸢和衣而睡,蜷缩着身子,即使在短暂的睡眠中,她的眉头也紧紧蹙着。
她的左手始终搭在右臂的熵匣上,金属熵匣传来冰凉的触感,这细微的冰凉,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安全感,只要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能轰出灼热的火球。
夏鸢只睡了短短几个小时,由于精神极度紧绷,做了许多支离破碎的梦,梦里交织着陶瓷碎裂的脆响,奥菲莉娅空洞的玻璃眼珠,执法者冰冷的审视目光。
最终,所有画面定格在简老妈送她进入熵能重构舱的画面,当舱门关闭时,她惊恐地发现简老妈的眼睛里留下血泪,眼神中是极度的不舍与化不开的哀伤。
天刚蒙蒙亮,她便猛地惊醒,心脏狂跳不止。
疲惫感如潮水般包裹住她,精神却像绷紧的弦,无法放松。
她需要清洗掉昨夜沾染的尘土和血污。
盥洗室内,自来水从锈迹斑斑的花洒里涌出,熵匣被她刻意地放在洗漱台旁,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她动作僵硬地脱下工装外套和长裤,布料摩擦过皮肤,带来一种异样的触感。当最后一件贴身衣物褪去,冰冷的空气骤然包裹全身,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夏鸢的视线向下,落在那一片隆起的柔软之上,水珠滑过锁骨,蜿蜒而下,流过那片柔软的弧度,一股痒意随之蔓延开来。
嗡——
大脑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席卷而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晃动,胃部一阵痉挛,恶心感直冲喉头。
她想伸手粗暴地搓洗那片区域,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抹去那荒谬绝伦的存在。
可当她真正触碰到那片柔软时,一种极端的异物感让她猛地缩回手,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那触感……太陌生了。
柔软,温暖,带着生命的弹性,却像一件强行缝合在她身上,本不属于她的零件。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抬起头,看向镜子里湿淋淋的身躯,黑发贴在额角,眼神中带着一丝厌恶和惶恐。
是对这具身体的厌恶吗?
还是愤怒于命运的不公?
她说不清。
她只觉得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包裹着她,她想嘶吼,想砸碎这面映照现实的镜子。
最终,她只是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看,不再去感受,拿起粗糙的毛巾,用力地擦拭身体,动作又快又重,仿佛不是在清洁,而是在自我惩罚。
她想擦掉这层不属于自己的皮肤,擦掉这一夜强加给她的一切。
水流声停止,盥洗室里只剩下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她快速抓起那件新的蕾丝边运动内衣,冰凉的布料贴上皮肤,那清晰的包裹感和束缚感再次让她全身一僵,她笨拙地反手扣上搭扣。
一直到她将那件足以掩盖身体曲线的工装外套重新穿好,将所有的陌生与不适牢牢封锁在层叠的布料之下,她才重新找回了一些安全感,尽管这安全感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看了一眼镜中那个脸色阴沉的“少年”,压低鸭舌帽的帽檐,提起手提箱,离开了旅馆房间。
旅馆楼下提供免费的早餐,一块灰绿色的凝胶块,散发着食用香精的味道,一杯黄橙橙的,甜得发腻的能量饮料。
这就是废弃区日常的科技与狠活,仅提供基础热量,味同嚼蜡。
夏鸢的味蕾传来抗议,但胃部确实获得了真实的饱腹感,驱散了部分因紧张和疲惫带来的虚弱。
邻桌几个男人一边吃,一边粗俗地议论着,他们的谈话传入夏鸢耳中。
“狗娘养的,一大早废弃区所有主干道全被执法者封了!那帮疯狗拉着仪器,一个个查,说是抓什么人……”
“你听说了吗?他们要抓的是个蓝头发的小妞,狠得要命,有个会飞的人偶卡牌,能把人变成陶瓷!”
“何止啊!西区老金知道吧?他那仓库昨晚让人连锅端了,老金人也死了!好多人都说是那个陶瓷女干的!”
“呸!什么屎盆子都往女人头上扣!我看昨晚那场暴乱,指不定是哪路大神搞出来的,现在找个由头抓替罪羊罢了!”
夏鸢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她的表情,握着玻璃杯子的指节微微发白。
执法者的动作比她预想的更快,军方在暗处虎视眈眈,执法者在明处张网以待,废弃区已经成了一个针对她的囚笼。
她必须立刻离开废弃区!
问题是怎么离开?
她的大脑如同高效的熵匣处理器,分析所有可能的方案:
直接硬闯检查站?
这相当于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执法局,等同于自杀。
寻找其他可以外出的秘密通道?
时间成本太高,不确定因素太大,就连鼹鼠之家那种藏在地底深处的通道,都会被执法者检查,而且她对此地并不完全熟悉,盲目寻找如同大海捞针,随时可能撞上执法者。
伪装成废弃区普通居民?
这风险也很高,她的夏尧身份是假的,经不起反复检查,并且,她无法解释一个普通居民为何要在严查时期急于离开。
寻找其他地下势力帮助?
线索全无,信任基础为零,主动接触未知势力,很可能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一个个方案被提出,又被迅速地否定。
她有了绝望的情绪。
不,不能绝望,一定有办法,一定能找到合理通过封锁线的办法……
她的目光扫过邻桌那几个抱怨的男人,扫过他们身上沾着油污的制服,他们胸口处印着一个图像,那是一个货车简笔画,驮着一个三角形。
那是废弃区物资集散中心的标志!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在她毛重闪过。
物资集散中心的运输车队!
那些往返于废弃区和卡牌区的车队,它们拥有官方的特许通行证,是维持两个区域运转的血管。
执法者肯定会检查它们,但不可能像对待单个人那样往死里查!他们的重点是货物……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她需要混入一个前往卡牌区的物资运输车队,但不是以普通人的身份,那样太可疑,她需要一个合理的随行身份。
“夏尧”的身份是技术学徒,而她本身就会制作和维修卡牌!这是简老妈亲手教给她的的技能,远比任何伪装都来的真实。
“物资运输车队依靠电卡供能,这种卡牌在长途运输中高负荷耗能,极易出现技术故障。
一个随队的卡牌维修学徒,这个身份完美无缺!
它能完美解释她前往卡牌区的目的,技术学徒的身份甚至能让她在车队中获得一定的价值,减少被盘问的几率。
风险依然存在,但比起其他方案,这是唯一一个可行的方案。
想到这里,夏鸢快速吃掉最后一口令人作呕的凝胶块,提起放在脚边的手提箱,起身前往废弃区一家信誉较好,规模较大的卡牌商店。
幸运的是,这家店在昨夜的暴乱中没有受到波及。
推开门,店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店内光线明亮,玻璃柜台上陈列着各种功能卡和熵匣,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能量液的味道。
“需要什么?”店主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
“一个便携式卡牌能量回路侦测笔,要精工牌的,一个恒温高频能量焊接笔,搭配05号针头,一套包括晶片镊、导能线剥除器、回路雕刻刀在内的工具套装,再要一盒标准规格的空白卡胚和基础导能线圈。”
店主从货架上逐一取货,放在柜台之上。
夏鸢的目光扫过其中那支焊接笔,市面上最常见的学徒练习款,她伸手拈起那支笔,在指尖熟练地转了个花,然后按下开关,笔尖顿时亮起一点炽白的光芒,发出细微的嗡鸣。
她感受了一下笔身的震动和温度爬升的速度,随即关掉,摇了摇头。
“老板,这支笔的恒温核心是热蝎三型,持续高负荷工作超过二十分钟,笔尖精度就会下降,甚至可能烧熔05号针头的基座,你给我换一支炎狐五型核心的,配耐耗型针座。”
店主一直耷拉着的眼皮一下子抬了起来,蜡黄的脸上出现了惊讶的情绪。
这小子口气倒是不小!
热蝎三型、炎狐五型、耐耗型针座……这些可不是普通学徒会关心的参数,普通学徒只关心能不能点亮,能不能焊上。
只有那些真正靠这行吃饭,并且追求精度和稳定性的正式制卡师,才会对工具如此挑剔和了解。
制卡师行当里,刚入门的F级制卡师大多还在用标准套件,只有那些摸到了E级制卡师门槛,开始尝试独立设计或修复复杂能量回路的家伙,才会追求这种级别的工具。
难道这看起来穷酸的小学徒,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F级,甚至摸到E级边缘的制卡师?
在这废弃区可不多见啊……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夏鸢,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重视,沉默地收回那支标准焊接笔,从柜台最下方一个带锁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未拆封的金属盒。
“好眼力。”店主的声音少了些许漠然,“炎狐五型配你要的针座,这支笔是给正式制卡师备的货,价格要贵上许多。”
他将金属盒推向夏鸢。
夏鸢打开盒子检查了一下,确认无误,点了点头,将熵能卡递过去:“就这支。”
店主一边刷卡,一边似乎不经意地问道:“小哥是制卡师?在哪家工作室高就?这年头,懂行的年轻人不多了。”
夏鸢接过新的焊接笔和熵能卡,将所有工具放入手提箱。
听到店主的问话,她摇了摇头:“您看错了,我只是个学徒,老师要求得严,工具买差了回去要挨骂。”
说完,她拉上手提箱的拉链,提在手中,对店主微微颔首,转身推开店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灰蒙蒙的街道上。
店主看着还在微微晃动的店门,眯了眯眼,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柜台。
只是个学徒?
他可不信。
哪个老师会教学徒用炎狐五型来练手?那是对材料的极大浪费。
那小子身上有点故事。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在这废弃区,每个人都有秘密,深究下去从无好处,只要熵能付够,他就算要买制作军用卡牌的工具,他也照卖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