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大道后巷,一排深夜摊档,对比商业街的繁华,此地更显人间烟火气。
夏鸢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馄饨,一口热汤下肚,味道出人意料的好。
娄之瑶坐在她对面,很显然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来,她要了一打啤酒,抽着烟,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她的两颊染上红晕,眼神迷离。
“夏尧,你知道吗?以前我爱人经常陪着我来这里,自从我爱人走后,我就再也没来这里吃过夜宵,公司的事情忙得要死,结果累死累活却入不敷出,挣的钱还没花的钱多,其实公司转型这件事,我在那无数次制卡失败中已经绝望了,我差点就要放弃这家公司了……
今天,谢谢你……要不是你,火花思维可能就完了,那是……我能守住他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他?你说的是……”
她又灌了一杯酒,眼神望向远处,笑容苦涩。
“他是我的爱人……是熵潮城执法局的E级卡修,是第四执行官「白色」的下属,他超级厉害的,曾经带队杀死过一头D级熵兽,执法局局长说他是最有望成为第七执行官的人选。
你今天用的那支笔,深蓝脉冲,就是他杀死那头D级熵兽获得的奖励,他在一大堆战斗卡修奖励中专门挑选了这支笔,说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让我做出最好的卡牌,那个傻子,深蓝脉冲是D级制卡师才会使用的工具,他竟然给我这个F级……”
她吸了一口烟,不成想被烟呛到,咳得眼泪直流。
“我以前不会抽烟的,可我实在太想他了,每到晚上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我总是控制不住想他,公司……公司原本是他的主意,他杀死那头熵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最好的朋友死在了那场围猎熵兽之中,他和我说,执法局的工作太危险,他不想当那第七执行官,他只想和我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经历了那次围猎熵兽,他的生活重心偏向了我这里,你知道吗,我很开心,我终于不用再每天担惊受怕了,他出任务间隙就回来帮我搬材料,收拾公司的卫生,那些粗重活,他从来不让我动手,我本以为,我们可以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结婚生子,相伴一辈子……”
她的泪水滴落在桌面上,声泪俱下。
“可是,后来有一次,城外熵雾清扫任务,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引发熵兽暴动,他的小队在熵雾中迷失了……”她的声音剧烈地颤抖起来,“搜救队找了很久,只找到了他们使用卡牌战斗的痕迹,以及……以及他队友的尸体和遗物,执法局说,他的小队全部殉职了……”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爆发出偏执的光芒,死死的抓住夏鸢的手。
“我不信!他不可能死!他的熵匣通讯灯在我这里从来没有熄灭过,它一直亮着,只是,只是我联系不上他,他肯定被困在了什么地方,暂时无法与外界通联,我一直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她松开手,无力地趴在桌上,肩膀微微抽动,哽咽着说:“所以我要守住公司,我一定得守住,这是我的心血,也是他的心愿,是我们打算厮守一生的地方,我得把它经营好,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只要熵匣的灯还亮着,他就一定还活着,在某一个地方……”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哭泣声渐止,最后变成喃喃呓语。
夏鸢听不真切,沉默地望着这个把自己灌醉的女人,她想起了失踪的简老妈,她能体会到娄之瑶的感受,那种失去了至亲,抱着渺茫希望不肯放手的执念。
夜空下,卡牌区依旧繁华喧嚣,但在这个小小的夜宵摊角落,却弥漫着一种化不开的思念。
夏鸢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推了推娄之瑶:“老板,娄老板?醒醒,该回家了。”
回应她的只有含糊不清的嘟囔。
夏鸢试图从她身上找到家庭地址,却发现她的熵匣设置了隐私锁,个人物品里也只有那盒细烟。她也许住在公司,但夏鸢今天刚入职,根本没有公司的钥匙。
“总不能把她扔在这里……”
夏鸢看了看不远处的独栋公寓楼——漩涡齿轮。距离最近,似乎也是唯一的选择。
她咬了咬牙,搀扶起软成一滩泥的娄之瑶。娄之瑶比她高一些,身体沉甸甸的,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夏鸢略显单薄的肩膀上。
夏鸢深吸一口气,调动起逆熵体质带来的些许体能优势,艰难地扶着她,一步步挪向公寓楼。
深夜的公寓大堂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灯光,夏鸢几乎是拖着娄之瑶进了电梯,按下27楼。
电梯上升的短暂时刻,她内心祈祷千万别碰到房东莉姐,莉姐不在漩涡齿轮住,这么晚了,肯定也已经睡了。
“叮——”
电梯门打开,夏鸢刷开房间门,原本要放下的心,因为客厅亮着的灯光而再次提起,她的两位室友,坐在客厅沙发上无聊地摆弄熵匣,他们的熵匣类似于旧时代的手机,而非战斗工具。
那是一位穿着时尚,画着精致妆容的年轻女孩,和另一位看起来有些宅男气质、抱着零食袋的年轻男人。
两人看到夏鸢以及她怀里那个醉得不省人事,衣着成熟的女人时,同时愣住了。他们知道有了新室友,房东早在夏鸢入住的那一刻,就已经告诉了他们夏鸢的基本情况。
房东说过,新室友是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可房东没说这个小男孩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啊!
空气有些凝固。
女孩的目光在夏鸢和娄之瑶的身上来回扫视,眼神从好奇和惊讶中,很快转变为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在她看来,这小男孩定是在外面找的站街女郎,没钱在酒店里做事,这才跑回家来,他这品行太差,她明天就要告诉莉姐,最好把这男孩弄走。
“只是,现在站街女郎的质量都这么高吗?那女人的气质……”
娄之瑶尽管醉倒了,可她全身上下给人一种成熟知性的气质,更像一个大姐姐,而非外面那些妖艳贱货。
女孩有些拿不准了,她也不敢确定娄之瑶就是站街女郎。
男人则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揶揄之色在眼中一闪而过,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哥们你可以啊!第一天搬进来就往家里带人?看起来还是个很有钱的姐姐,这是……傍上富婆了?
夏鸢感到一阵无力,难道她能说这是她的老板,她喝醉了,没办法回家,只能跟自己回家住,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们别多想。
这说出去她自己都不信,要是让她突然遇到这么个场景,她也会认为肯定会发生点什么……
夏鸢硬着头皮,对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半抱半扶地把娄之瑶弄向自己的房间,身后传来两人压低了声音的私语。
“哇塞!没看出来啊,那绝对是个富婆!”
“啧,人不可貌相……”
夏鸢打开门,将娄之瑶放在自己床上,脱掉她的鞋子,盖上被子,接了杯水放在床头。
看着床上熟睡的娄之瑶,又想起房东莉姐“不准带不相干女人同住”的警告,和室友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她自己是女性的事实,以及对娄之瑶出于责任的帮助,都无法对外人言说,这份误会,只能暂时承受。
“算了,明天让老板自己给莉姐打电话解释吧,老板表露一下身份,莉姐核实以后,应该就没啥问题了。”
忙完这一切,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虚脱,这高度集中、长时间地制卡,让她回忆起简老妈曾对她进行的魔鬼训练。
突然想起简老妈,她的心情沉重了几分,望向窗外逐渐安静下来的流萤大道。
她和娄之瑶不一样,娄之瑶可以喝醉,让酒精麻醉自己,她不能,因为她从来没有脱离过危险,她不能让自己处在这种不省人事、任人宰割的状态。
她带上房门,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薄毯,来到公共客厅,此时两个室友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和衣躺在公共客厅的沙发上,很快进入睡眠。
……
中午十二点左右,一阵急促的慌乱声将夏鸢惊醒。
她睁开眼,只见头发凌乱的娄之瑶从卧室里冲出来眼神涣散,语无伦次地念叨着:
“完了完了,来不及了,那张飞跃卡我还没制作好,白宁找我要卡,我没有!以后在定制卡领域我再也没有信誉了!”
她没注意到沙发上的夏鸢,跌跌撞撞往大门处跑。
“老板,你还没睡醒吗?”夏鸢出声叫住她。
娄之瑶猛地回头,看到夏鸢,好像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在这里。
“夏尧?我,我刚才做了个噩梦,那个梦太吓人了!我梦见三天期限已到,白宁找我要定制的卡牌,我没有做出来,拿不出东西,不仅赔了三倍的违约金,公司还因为这件事被执法局查封了!所有的东西都被贴上了封印卡,我爱人的公司被执法局拿去法拍。
我……我流落街头,同行们嘲笑我,说我不自量力,说我自讨苦吃,说我一个F级制卡师,放着稳定的基础卡不做,非要去尝试那定制卡,非要去抢那些大公司的定制卡生意……”
她越说越害怕,声音都在发抖,夏鸢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娄之瑶把梦里的场景说完,夏鸢这才指了指她的工装上衣口袋:“老板,你摸摸你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