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神明】以及【神明】之前的故事,要从十年前说起。那时千穗理才八岁,对世界的好奇心远没有现在强烈。
那时候泽良有不少废弃的建筑,周围的孩子们总爱在那里玩捉迷藏,只有她从不参与其中。
夜久阳太来到泽良后,这样格格不入的孩子就从一个增加到了两个。
两个都喜爱安静的孩子很快玩到了一起,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共同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和孩提时期的远去。
一切改变都发生在夜久阳太即将离开的那个夏天。
两人走在回家的小径,这一回他们没有走林子那头的近路,而是特意绕了远,脚步也比往日更慢、更沉。
千穗理胡乱地想着,两个孩子的步伐怎么会和年过半百的老人一样沉重呢?
萦绕在彼此之间的气氛为何也像临别之际的好友一般令人悲伤不已呢?
她脚步一顿,是啊,今天不正是分别的前夕吗?
夜久阳太见她不动,也跟着不再往前走,转头看着千穗理,他懂少女此刻的情绪和想法。
“阳太......一定要去东京都吗?”
他点点头:“我的父母都在那里,按照原定的计划,我得去那边上中学。”
“这样啊,可以把我也带去吗?”
夜久阳太睁大了眼睛:“带你去......?”
“开玩笑的,我当然得留在泽良。”千穗理低头笑了笑,“一直留在这里。”
她的语气带着萧瑟,仿佛已经看透了此生的初始和尽头。她会永远生活在偏僻的乡村,被迫看着心爱的玩伴远走高飞。
阳太这样的孩子,一定能拥有更多新朋友吧?他会认识新的女孩,渐渐把自己忘掉。
忘掉......
“可我不会忘掉阳太啊......这样单方面地忘记千穗理,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也太过狡猾了......”
她的声音在喉咙打转,轻微脆弱,如果不是这里太过安静,这样的诘问一定会随风散开,没有人能够听见。
“千穗理......我暑假会回来看你的,我们还可以和现在一样!我不会忘记你的,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
千穗理骤然抬头,硕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掉了下来,顺着她茶色的头发往下流淌。
少女的眼泪像是溪流,如丝线般细密,却源源不断,难有干涸的时候。
夜久阳太无比惊讶,原来千穗理也会和普通孩子一样哭泣。相识多年,这是她第一次在阳太面前放弃了矜持,任眼泪流淌。
“我不要这样的诺言,就算你不回来,我也会一直等。在车站,在学校,在无边无际的荒野......”
“东京都这么大,不可以容得下一个我吗?”
千穗理攥紧了夜久阳太的衣角,他甚至能看到少女被泪水打湿粘连的睫毛,还有闪烁泪光的琥珀色眼睛。
他多么想点头,恳求他的父母把千穗理带走,但那太不现实了。就算他父母同意,那千穗理的家人会同意吗?
让一个小女孩抛却一切,跟着一个小男孩去东京?
别开玩笑了,这又不是童话故事。
虽说现在的情况真的挺像故事的,可惜是悲情故事。
夜久阳太只能说出那句悲情故事惯用的结尾。他不得不推开了哭泣的千穗理,努力让自己不跟着她一起落泪:
“抱歉。”
下一秒,如他所料,千穗理跑开了。
她不敢再去看夜久阳太,两条腿超出了她的控制,只顾不停地往前跑,不愿回头,也不愿开口。
千穗理真没想到,一直自诩冷静的她也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她刚才说的那些话,现在去想简直尴尬到了极点。
饶是如此,她也不后悔表露自己的真实心意。
“几乎是告白了......”她抹去眼泪,眼睛被风吹得半干,有点微微刺痛。
“我跑到哪里来了?”
千穗理冷静下来,四处观察。她似乎是一股脑冲进了林子,看起来像是她和阳太平时走的近路。
现在往回走一定会和夜久阳太撞上,她实在没脸见他,只能蹲在一棵树下,等待时间尽情流逝。
千穗理盯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光线随着树叶摇曳,从缝隙中钻出不太规则的光影,落到棕黄的泥土地。
长夏的蝉声连绵不绝,在泽良这种地方更是张牙舞爪,吵闹非常。
“居然想跟着他一起去东京都,我真是糊涂了。”
她脑袋伏在膝盖上,双臂抱住自己的腿,思绪飘远,目的地还是那个不可到达的远方。
也许是刚哭过加上一段长跑,她感到些许疲惫,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再度睁开眼时天色并没有多大变化,但周围的环境却截然不同。郁郁葱葱的林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枯死的只剩下残枝的树。
阳光不再因树叶而被截断,平铺在皲裂的土地上。极为明媚的光与奄奄一息的森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连吵闹的蝉鸣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千穗理愣了好一会,一丝冷意从心里惊起。
她缓缓起身,目光追随枯死树木开出的小道。道路的尽头,一棵超越百米的参天古树直顶穹空。
【神威凭信,山灵信颓】
【渐趋湮灭,冀女承威】
【为器存脉,唯信独辉】
千穗理向那颗古树靠近,这样的四字诗越发清晰,越过耳朵直接进入心灵。
第六感带来的恐惧和发自内心的遵从交织缠绕,以至于她怀揣了无限的恐慌,仍然选择蹒跚向前。
“神明的力量来源于信仰,山神的信仰早已衰落。”
“因此山神即将消亡,希望让我来继承祂残存的力量。”
“作为容器保全信仰,成为祂唯一的信徒。”
千穗理喃喃自语,手心距离树干不过三寸之遥。
【碰触吾,成为吾】
“为什么是我......?”
山神说:恰好你来了,那就是你。
真是和童话故事一样的展开,但却携带了吊诡的元素。神明,信仰,容器......
少女问:“我需要承担多大的代价?”
【记住吾,这就是代价】
千穗理知悉了神明诞生和毁灭的规则,她天然对山神有着不小的敬畏,被钦定成为了神明力量的【容器】。
记住神明便可得到力量,这样的代价约等于无。而继承力量后需要承担的隐性代价,少女暂时还无法想见。
十人环抱也无法相接的树干旁,幼小的少女接受了继承的仪式。她原先早已看透的命运,此刻却变得捉摸不清。
更改命运,这才是森川千穗理愿意成为【容器】的真正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