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璃将二人引至客栈，简单向掌柜交代完住宿事宜后便翩然离去。
见她身影消失在廊角，广源终于按捺不住，压低声音向将军问道：“将军，我们此行来找薛璃姑娘，不正是为了商谈收编之事，以及调查‘蓝莲花会’涉嫌药物走私的内情吗？为何方才尽说些闲话，要紧的事却一字未提？”
萧锐不急不缓地一笑，踱步至窗边凭栏远眺，神态慵懒：“广源，别急。先吃饭，我已经饿了，等不及尝尝地道的苏帮菜了。”他微微眯起眼，似陷入回忆，“上一次吃苏帮菜，还是当年随师父游历江南的时候……真叫人怀念。”
广源忍不住嘟囔：“敢情将军千里迢迢而来，不为公务，竟真是来游山玩水、大快朵颐的？真让我失望！”
这时，一位年轻女侍者走近桌旁。她梳着长辫，戴一副细边眼镜，脸上缀着几点雀斑，年纪应与薛璃相仿，气质却迥然不同——比起薛璃那般超越年龄的从容，她显得生涩许多。
“二位客人要点些什么？”她轻声询问。
将军顺手将那份仿古竹简制成的菜单推至少年面前：“广源，你看看，想吃什么？”
方才还满腹牢骚的广源立刻低头细看，随即像应对考题般认真地指向几样菜：“糖醋藕夹，笋干炒肉……这个松鼠鳜鱼、叫花鸡、东坡肉也能点吗？”他抬眼望向将军，目光里带着期待。
将军一摆手：“今日我请客，随你便是。” 广源耳根微红，声音却亮了起来：“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饱餐过后，广瘫在椅中，满足地抚着明显鼓起的肚子，长吁一口气：“从军营出来以后，好久没吃得这么痛快了……这家店的手艺真不错！”
将军微蹙眉头：“广源，行军切忌过饱，还记得么？今日破例便罢，往后不可再犯。”
广源小声嘀咕：“什么嘛……明明是将军您纵容我点的菜……嘴上说是出来放松，结果还是要训我……”话音未落，他忽然耳朵一动——远处隐约传来压低的对话声。其实距离不近，只能捕捉到零星片段。
“将军，我想出去走走。”广源突然直起身。
将军颔首：“去吧。既在外行动，便不必似在营中事事请示，你该逐渐习惯了。”
广源循声悄步从后院侧门跟出，一路避至巷角。他藏身墙后，小心地侧头望去——与薛璃交谈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身着天青色旗袍，手持一柄素面油纸伞。
他缩回墙后，屏息细听。
“小璃，你近来的作为，组织都看在眼里。你能独当一面，我们都很欣慰……但‘蓝莲花会’终究不是正途，长此以往，对你绝非好事。”
“黄姐，我明白您的好意，但我留在这里自有理由。无论是您，还是中央来的人，都请不要再干涉我的选择。”
那妇人莫非就是蓝莲花会的杭区联络人，黄娟？广源心中一震——将军曾让他熟记各大帮派名录，黄娟之名赫然在列。她曾在联合政府通缉令上多次出现，罪名是参与非法药物交易；虽近年局势流转，似有洗白之势，中央政府却从未忘记她的过往。
“小璃，都说你这性子像极了你母亲，果然不假。”黄娟轻叹一声，取出一个透明小盒，“这是组织为你准备的神经抑制剂，应该能缓解你现在的症状……”
察觉二人似要转身，广源迅速退回客栈。此时天色渐沉，山雨欲来。
广素来喜欢观察降雨逼近时的天象变化：先是远方的上海废墟渐渐蒙上一层灰白雾气，强风掠过皮肤，捎来零星雨滴；随后那一片朦胧的雨幕逐步推进，如同无形的巨鲸游过海面，所至之处水汽翻涌。他感到空气中飘散的水雾越来越密，便退至檐下。不久，雨声渐响，最终暴雨携风而至，噼里啪啦砸在青瓦石阶上，瞬间笼罩了整条古巷。
他怔怔地想：小时候遇雨，只担心自己是否淋湿，却从未想过，立于不同位置的人，眼中的雨也是截然不同的。
此时二楼的客房内，将军正临窗盘坐于茶席前，嘴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雨来了。”他轻声道，“鱼，也就要浮出水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