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叩击。陈雪蜷缩在沙发角落,双臂环抱着膝盖。战术芯片植入处隐隐作痛,但比起腰间的伤,更痛的是今天被迫向梁主任交出证据时的无力感。
那种感觉太熟悉了——就像八岁那年,她站在玄关,看着四个黑衣人捧着母亲染血的制服。
八岁的暴雨夜
小陈雪的指尖还沾着蜡笔的颜色。她在日历上画了十五个红圈,每天一个,因为妈妈说过,这次任务只要半个月。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她趴在窗台上,鼻子紧贴着玻璃,等待街角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门铃响了。
不是妈妈轻快的三短一长暗号,而是陌生而刺耳的长鸣。小陈雪光着脚跑到门口,踮起脚尖打开门——
四个穿黑制服的男人站在雨幕中。他们像四座沉默的墓碑,雨水顺着帽檐滴落在玄关的地板上。为首的男人手里捧着一套折叠整齐的深蓝色制服,衣领处别着一枚带有弹痕的勋章。
"陈雪......"男人蹲下身,雨水从他的制服袖口滴落,"你妈妈是为了保护大家......保护你而牺牲的......"
小陈雪盯着制服上那片暗红色的血迹。它已经干涸了,像一块丑陋的痂。她的大脑拒绝将这些词汇组合起来理解:"牺牲"、"保护"、"不会回来了"。
骗子。
"妈妈说过......"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手指死死揪住自己的衣角,"她一定会回来......她答应要带我去看雪......"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大人们的眼神里带着那种令人生厌的怜悯。小陈雪突然撞开挡在面前的手臂,赤着脚冲进暴雨中。
雨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她不停地跑,水花在脚下炸开。听不见身后追赶的呼喊,耳边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和雨声轰鸣。不知跑了多久,她跌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浑身发抖。
后来,直到葬礼那天,她都一直守在妈妈的衣冠冢前,不吃不喝。前来吊唁的人们窃窃私语,说这孩子怕是活不成了。
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撑伞走来。
"陈雪。"男人蹲下身,伞面遮住两人头顶的雨。是邱北海,战略局的高级督察,邱霖的父亲。"不要难过,逝者已去,生者如斯。你要好好活下去,这才是你妈妈的夙愿。"
小陈雪抬起头,雨水和泪水在她脸上纵横:"我要参军,我要找出害死妈妈的人!让他们血债血偿!"她咬牙切齿的样子不像个孩子。
邱北海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等你长大。"
现在的雨夜
"陈雪!陈雪你在吗?"
薛璃的声音穿透雨幕,将陈雪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她抹了把脸,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窗外,薛璃撑着一把黑伞站在路灯下,另一只手拢在嘴边喊着。
陈雪慌忙擦干眼泪,冲到窗前:"小声点!都几点了!"
"我看你一直不回消息......"薛璃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担心你......"
陈雪心头一热,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推开单元门的瞬间,雨水混合着夜风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薛璃快步上前,伞面遮住两人。在昏黄的路灯下,陈雪看到薛璃的刘海已经被雨水打湿,黏在额头上,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
"你疯了吗?这么晚跑出来!"陈雪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关切。
薛璃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颗包装完好的草莓软糖,糖纸上沾着几滴雨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这一幕与记忆重叠——八岁那年,邱北海也是这样,在雨中向她伸出手,掌心里是一颗军用巧克力。那是陈雪吃过最苦的巧克力,却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第一口食物。
"我......"陈雪喉咙发紧。
"嘘。"薛璃把糖塞进她手里,"跟我来。"
她们沿着雨中无人的街道奔跑,薛璃的黑伞像一片移动的庇护所。穿过几个街区后,两人爬上一处小山坡。城市的灯火在雨幕中变得朦胧,像一片坠落的星河。
"这里......"陈雪喘着气,"我们来这干什么?"
薛璃收起伞,雨已经小了。她指向天空:"看。"
陈雪抬头,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云层已经散开,露出满天繁星。在城市光害中难得一见的银河横贯天际,璀璨得令人屏息。
"猎户座,天狼星,北极星......"薛璃指着天空一一辨认,声音轻柔得像在讲睡前故事,"奶奶说,星星的光要经过很多年才能到达地球,所以我们看到的其实是它们过去的模样。"
陈雪沉默地望着星空。薛璃的侧脸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像一幅被月光浸润的水墨画。
"你的腰伤还疼吗?"薛璃突然问。
"还好。"陈雪下意识摸了摸后腰,"比起这个,我更担心邱霖......还有那些昏迷的同学。"
薛璃点点头:"奶奶还说过,人的一生并不仅仅是从出生那天开始的。"她转向陈雪,眼睛在星光下闪烁,"从某种意义上说,在我们出生前,我们父母、祖父母经历的人生,都是我们人生的序章。"
夜风吹过山坡,带着雨后泥土的清香。陈雪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你是说......"
"我们早在出生前就已经存在,并且以后也会存在。"薛璃轻轻握住陈雪的手,"就像你妈妈现在还活在你心里。"
陈雪的视线模糊了。八岁那年的暴雨夜,十五个红圈,染血的制服,弹痕累累的勋章......所有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曾以为自己会永远被困在那个雨夜里,但此刻,薛璃温暖的手掌像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明白......"陈雪的声音哽咽,"为什么他们不告诉我妈妈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连调查的权利都不给我?"
薛璃没有立即回答。她仰头看向星空,良久才开口:"我会陪你找到答案。无论需要多久,无论要去哪里。"
这句简单的承诺在夜色中回荡,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有力量。陈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就像漂泊多年的船只终于找到了港湾。
"那颗糖,"薛璃突然说,"是我妈妈生前最喜欢的口味。"
陈雪惊讶地看向她。薛璃很少提起自己的家人。
"我五岁时她就不在了,白血病。"薛璃平静地说,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我每天都会吃一颗这种糖,就像她还在我身边一样。"
陈雪小心地拆开糖纸,将草莓软糖放入口中。甜味在舌尖绽放,混合着一丝微妙的酸,就像此刻心中翻涌的情感。
"甜吗?"薛璃问。
陈雪点点头,突然凑近,在薛璃惊讶的目光中,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对方的。
"谢谢你来找我。"她轻声说。
星光洒在两个少女身上,为她们镀上一层银色的轮廓。远处,城市的灯火依旧闪烁,明天的挑战仍在等待。但此刻,在这小小的山岗上,时间仿佛静止,只有两颗逐渐靠近的心跳声在夜色中回响。
陈雪想,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在经历了足够多的雨夜后,总会有人带着一颗草莓软糖,为你撑起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