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月-序

作者:不正经一横 更新时间:2025/9/18 21:35:34 字数:7234

倒影里的月亮

9岁那年濒死之际,苗族女孩姜玥用歌声救了我的命。

12岁,她为救我而死,化作月光消散前说:“霖姐姐,要像月亮一样活着。”

17岁沙漠行动旧伤复发,我沉入泳池躲避心魔。

水面晃动,姜玥的倒影突然浮现:“跳支舞给我看吧,霖姐姐。”

当我跳起她教我的舞步,锁骨下的侵蚀竟开始消退。

可镜子里,我的倒影却长出千张痛苦的面孔。

“千人灵蛊的诅咒在转移,”队长声音颤抖,“姜玥正替你承受所有痛苦。”

---

泳池的水,冷得像塔克拉玛干深夜的沙。

邱霖把自己沉下去,沉到池底冰冷的蓝色瓷砖上。水挤压着耳膜,隔绝了地面上的一切声响——远处篮球场模糊的喧嚣,更远处城市永不疲倦的嗡鸣,还有那些在沙漠里钻进她骨头缝、此刻又在血管里尖叫的、属于“千人灵蛊”的疯狂低语。冰冷的水包裹上来,像一层沉重而隔绝的茧。她闭着眼,放任肺里的氧气一点点耗尽,细小的气泡串串上升,擦过脸颊,带来一种奇异的痒,随后便是窒息带来的钝痛感,在胸口缓慢蔓延开。

这钝痛,竟比锁骨下那该死的、活物般的侵蚀更让人安心。那侵蚀像一株扎根在她骨血里的毒藤,从右侧锁骨窝狰狞地蔓延开,深紫色的纹路如同蛛网,又像某种古老而恶毒的符文,正贪婪地吞噬着她的体温和力气。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灼热的、被啃噬的抽痛。

水波温柔地晃动,模糊了顶棚刺眼的灯光。光线在水下扭曲、变形,幻化出光怪陆离的形状。

黑暗的、流动的幻象,在缺氧带来的眩晕中悄然浮现。不再是泳池底冰冷的瓷砖。她看到了流动的、粘稠的黑暗,像石油沼泽。无数张脸孔从这黑暗的泥沼中挣扎着浮起、沉没、再浮起。老人干瘪褶皱的脸,孩童惊恐圆睁的眼,男人扭曲嘶吼的嘴,女人绝望流泪的面容……成千上万张面孔,层层叠叠,挤挤挨挨,每一张都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极致痛苦与怨毒。它们无声地号叫着,用无数双空洞而疯狂的眼睛死死“钉”着水底的她。这由纯粹的死亡和怨恨凝聚成的怪物——千人灵蛊——正缓缓地、不可阻挡地朝她压下来。

窒息感骤然加剧,冰冷的池水仿佛瞬间变成了那粘稠腥臭的黑暗泥沼。邱霖猛地睁大眼睛,四肢在水中徒劳地挣扎了一下,肺部的灼痛感尖锐地炸开。

就在这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幻象的核心处,在那无数痛苦面孔的漩涡中央,一点柔和的、纯净的光晕悄然晕染开来。那光驱散了粘稠的黑暗,如同墨水滴入清水,却带着奇异的净化力量。

光芒中,一个纤细的轮廓渐渐清晰。月光白的苗衣,银饰在光晕里折射着细碎的星点。及腰的黑发如丝缎般披散着,随着无形的韵律轻轻飘动。一个背影,一个邱霖刻进骨髓里的背影。

姜玥。

她安静地背对着邱霖,站在那由千人面孔组成的恐怖漩涡中心。她的身影纤细而坚定,像风暴眼中唯一静止的磐石。那柔和的光晕,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霖姐姐,”一个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邱霖濒临窒息的意识深处响起,清泠泠的,带着苗疆山泉的甘冽,像无数个疼痛难忍的黑夜里,她哼唱的那些古老歌谣,“憋气太久,不好哦。”

是姜玥的声音!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低语。

邱霖胸腔里那颗被绝望和痛苦冰封的心,骤然被一股滚烫的激流狠狠撞击。巨大的酸楚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呛了一口水,咸涩的消毒水味道冲进喉咙和鼻腔,剧烈的咳嗽让她本能地弓起身子,手脚胡乱地划动,身体失控地向上浮去。

“哗啦!”

水花四溅。邱霖的头猛地冲出水面,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火辣辣的肺叶,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却也带来了生的实感。泳池顶棚惨白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混合着池水滚落。她狼狈地扒着池壁,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

水珠顺着湿透的短发滑下,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她用力甩了甩头,急切地用手抹去脸上的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刚才那是什么?幻觉?缺氧导致的濒死体验?还是……真的是玥儿?

“霖姐姐,”那清泠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真真切切地来自水面之上,她的正前方。

邱霖猛地抬起头。

泳池水面因为她的剧烈动作还在晃动着细碎的波纹。就在那晃动的、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个倒影清晰无比地映照出来。不是邱霖自己那张湿漉漉、苍白而惊惶的脸。

是姜玥。

她静静地“站”在水面之上。月光白的苗衣,银饰在顶灯照射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及腰的黑发柔顺地披散着,发梢似乎还在微微飘动。她微微歪着头,那双邱霖魂牵梦绕的、如同盛着山涧清泉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熟悉的、带着点小狡黠的笑意,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她的身影在波动的水面上显得有些朦胧,却无比真实,带着一种隔绝尘世的空灵。

“跳支舞给我看吧?”水面上的姜玥轻轻开口,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声音像月光一样流淌过来,“好吗,霖姐姐?就像……就像那年月下那样。”

邱霖僵在冰冷的池水里,指尖死死抠着光滑的瓷砖边缘,用力到指节发白。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是梦?是蛊毒侵蚀心智引发的可怕幻觉?还是她终于被这无休止的折磨逼疯了?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再睁开时,水面倒影里只剩下自己那张被侵蚀折磨得憔悴不堪的脸。

水波轻轻荡漾,姜玥的倒影也跟着微微晃动,那笑容却依旧清澈,眼神带着无声的催促,像许多年前那个偷偷把她拉到山里的夜晚一样,带着点小小的期待和固执。

“玥儿……”邱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破碎的气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真的是你吗?” 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水面上,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模糊了那水中倒影的边缘。

水中的姜玥没有回答。她只是依旧微笑着,轻轻抬起了一只手臂,手腕上银镯的光晕在水波里晕开。那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一个起舞的起手式。

邱霖的心,被这无声的邀请狠狠攥紧了。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冲动猛烈地冲刷着她。管它是不是幻觉!管它是不是疯了!只要能再看到玥儿,哪怕只有一眼,哪怕是在这冰冷的水面倒影之中!

一股蛮力从身体深处涌起,压过了锁骨下那毒藤般灼烧的剧痛和全身的虚软。邱霖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气势,双手用力一撑池壁,湿透的身体带着沉重的水花,有些踉跄地翻上了泳池边光滑冰冷的瓷砖地面。水顺着紧贴身体的训练服哗啦啦地往下淌,在脚边迅速积成一滩。

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意从湿透的布料直透骨髓,与锁骨下那持续燃烧的侵蚀感形成诡异的对抗。她强迫自己站直,目光死死钉在水面上那个纤尘不染的倒影上。姜玥也“站”在那里,依旧维持着那个邀请的姿势,笑容温婉,眼神安静地等待着,仿佛隔绝了邱霖此刻所有的狼狈与痛苦。

邱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抬起了自己沉重的手臂。动作有些僵硬,关节因为寒冷和侵蚀带来的灼痛而发出细微的抗议。她努力回忆着,回忆着那个被月光浸透的夜晚,回忆着姜玥每一个轻盈流转的身姿,每一个裙裾飘飞的瞬间。

第一步踏出,脚底湿滑冰冷。身体重心不稳,她微微摇晃了一下,锁骨下的剧痛骤然尖锐,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刺入。邱霖闷哼一声,咬紧牙关,汗水混合着池水从额角滑落。她强迫自己忽略那蚀骨的痛楚,目光紧紧追随着水中的姜玥。

水中倒影里的姜玥,也动了。她纤细的身影随着邱霖笨拙的模仿而轻盈地旋转、舒展。手臂划出的弧线柔和而流畅,仿佛牵引着无形的月光丝线。邱霖笨拙地模仿着,努力跟上那水中倒影的节奏。她的动作是生涩的,是沉重的,带着伤员特有的滞涩和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坚持,全然没有姜玥当年的半分空灵。

然而,就在她艰难地做出一个模仿姜玥当年旋身回眸的动作时——

锁骨下,那处深紫色、如同活物般蔓延的侵蚀印记中心,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凉意。像沙漠焦渴的旅人,在濒死之际,唇上意外沾到了一滴冰凉的露珠。

邱霖的动作猛地一顿,瞳孔骤然收缩。是错觉?是疼痛过度产生的麻痹感?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肩。湿透的训练服紧贴着皮肤,清晰地勾勒出那狰狞蔓延的紫色纹路。就在刚才那一瞬,似乎……那纹路最中心、最靠近锁骨窝的地方,那令人窒息的灼热感,真的褪去了极其微小的一丝?仿佛有一小片顽固的焦土,被那滴微不足道的露珠短暂地浸润、冷却了。

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希望,猛地在她被绝望冰封的心湖里燃起。她甚至忘记了水中的倒影,忘记了身体的寒冷和疼痛,全部的注意力都死死锁定在锁骨下那一小片刚刚获得短暂喘息的地带。

“看到了吗,霖姐姐?” 姜玥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鼓励的笑意,“别停下。继续跳。”

邱霖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水面。姜玥的倒影依旧在那里,笑容似乎更明媚了些。她不再仅仅是模仿,而是主动地、更加舒展地引领着下一个动作,手臂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仿佛要揽月入怀。

邱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那微弱的希望瞬间变成了灼热的渴望,甚至压倒了侵蚀带来的剧痛。她不再犹豫,不再去想这是否是饮鸩止渴的幻梦。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专注和狂热,再次踏出了脚步。这一次,她不再笨拙地模仿,而是努力去感受那水中倒影所传递的韵律,去捕捉那丝微不可察的凉意。

她旋转,动作依然沉重,膝盖在冰冷的地砖上磕碰出闷响;她伸展手臂,撕裂般的痛楚沿着肩胛蔓延,但她咬紧牙关,目光死死追随着水中的姜玥。每一次艰难地完成一个动作,每一次努力靠近那水中倒影的舞姿,锁骨下那核心处的凉意就似乎增强一分,如同细小的溪流,开始顽强地冲刷着那灼热的焦土。那令人窒息、如跗骨之蛆的侵蚀剧痛,竟在这笨拙的舞步中,一点点地、实实在在地退潮了!

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攫住了邱霖。她跳得更加投入,忘记了环境,忘记了身体的极限。湿透的头发甩动着水珠,冰冷的训练服紧贴着她因激动和用力而微微发热的身体。她不再是那个被侵蚀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伤兵,仿佛重新变回了九岁时那个躺在病床上、听着苗疆少女歌声、眼睛里重新燃起光彩的小女孩。

她追逐着水中那个清灵的倒影,跳着,旋转着,笨拙却充满了一种近乎绝望的、重获新生的力量。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是更衣室的门被大力推开撞在墙壁上的声音。

沉浸在舞蹈和那奇异凉意中的邱霖浑身一僵,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动作瞬间定格。她喘息着,带着惊愕和被打断的恼怒,猛地扭头看向门口。

门口站着三个人。队长赵峥站在最前面,他平素如同磐石般沉稳刚毅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混合了极度震惊和……恐惧的苍白。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打开的银色金属匣子,里面似乎装着某种精密的探测仪器,此刻那仪器正疯狂闪烁着刺眼的红光,发出急促尖锐、几乎要撕裂耳膜的蜂鸣!

他身后的副队长林薇,那个以冷静和敏锐著称的女人,此刻也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尖叫出来。她身边的医疗兵小周,脸色比纸还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邱霖……不,是盯着邱霖的身后,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

更衣室里惨白的顶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邱霖被他们惊恐的眼神钉在原地,心头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顺着他们的目光,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

那里,是更衣室墙壁上镶嵌的巨大落地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浑身湿透,训练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而紧绷的线条。湿漉漉的短发紧贴着头皮和脸颊,水珠顺着下巴不断滴落。她的脸上还残留着剧烈运动后的潮红和未干的泪痕,眼神里交织着狂喜被打断的茫然和骤然而生的惊疑。

然而,真正让她血液瞬间冻结、呼吸停滞的,是镜子里映出的她的倒影——或者说,那根本不再是她的倒影!

镜中那个“人”的轮廓依稀还是她的样子,但整张脸……不,是整个头部和裸露的脖颈、手臂的皮肤上,此刻正如同沸腾的泥沼般剧烈地翻滚、扭曲、蠕动!无数张缩小而痛苦的面孔密密麻麻地、疯狂地拥挤在一起,挣扎着、无声地嘶吼着要从那皮肉之下破出!老人的、孩童的、男人的、女人的……每一张脸孔都扭曲变形,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痛苦和怨毒!它们层层叠叠,挤挤挨挨,覆盖了“倒影”的整个表面,只剩下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空洞地“望”着镜子外的邱霖,里面没有眼白和瞳孔,只有一片混沌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深渊!

千人灵蛊!

那由千张痛苦面孔组成的怪物,此刻正狰狞地附着在她的倒影之上!或者说,她的倒影,已经变成了那怪物本身!

“啊——!”

邱霖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那是从灵魂深处炸裂出的恐惧。她猛地后退一步,脚跟撞在冰冷的池壁上,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湿滑的地砖上。冰冷坚硬的触感传来,却远不及镜中那恐怖景象带来的万分之一寒意。她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只想离那面镜子越远越好,仿佛那里面随时会伸出一只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手,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别动!邱霖!” 队长赵峥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扭曲变调。他一个箭步冲上来,动作快得几乎带起风声,但目标却不是扶起邱霖,而是猛地挡在了她和那面镜子之间!他宽阔的背影如同一堵绝望的墙,试图隔断那恐怖的视线。他手中的探测器蜂鸣声更加刺耳,红光疯狂闪烁,几乎连成一片。

“探测结果……确认了!” 医疗兵小周的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她死死盯着探测器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流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能量图谱,“诅咒能量源……不在她身上!核心……核心在她的倒影里!这……这不可能!能量在……在转移!通过某种媒介……”

倒影?诅咒转移?

邱霖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这几个破碎的词如同惊雷般反复炸响。她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看向水面——刚才姜玥倒影出现的地方。

水面依旧在微微晃动,映着顶灯的光,一片破碎的亮白。姜玥的倒影,消失了。

“媒介……” 副队长林薇的声音艰涩地响起,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彻骨的冰冷和绝望。她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死死地、难以置信地定格在邱霖湿透的脖颈间——那里,一枚小小的、被体温和水浸润的月牙形银饰,正紧贴着邱霖冰冷的皮肤,在灯光下折射着微弱而固执的、纯净的光晕。

那是姜玥留下的银饰。

赵峥顺着林薇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枚月牙银饰,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握着探测器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他看着蜷缩在地上、如同受惊幼兽般瑟瑟发抖的邱霖,眼神里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无力感。

“不是幻觉……”赵峥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他死死盯着邱霖脖颈间那点微弱的银光,仿佛那是烧红的烙铁。

“邱霖……”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千人灵蛊的诅咒……它在转移。”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但那稻草本身也正在燃烧。他看向邱霖那双被巨大恐惧和茫然占据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冰锥凿击:

“姜玥……你的姜玥……她正在通过某种联系……替你承受所有侵蚀的痛苦!”

时间仿佛凝固了。更衣室里只剩下探测器那催命符般尖锐疯狂的蜂鸣,一声声,扎进所有人的耳膜,也扎进邱霖骤然停跳的心脏。

替我……承受?

邱霖蜷缩在冰冷刺骨的地砖上,湿透的身体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连那深入骨髓的侵蚀剧痛都感觉不到了。只有赵峥那几句话,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进她的脑海,砸得她魂飞魄散。

姜玥?承受?那由千张痛苦面孔组成的诅咒侵蚀?

不!不可能!这比镜子里那恐怖的倒影本身更让她无法接受!这比让她立刻死去还要残忍万倍!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惨白的唇间逸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她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死死钉在赵峥脸上,像是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这荒谬绝伦的谎言背后的真相。“你胡说!”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撕裂沙哑,带着血沫的腥甜,“玥儿她……她早就……” 那个“死”字卡在喉咙里,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五脏六腑都痉挛起来。她亲眼看着姜玥在千人灵蛊的阴影下化作月光消散!那是她十二岁那年,永世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消散了!为了救我!”邱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带着崩溃边缘的疯狂,“她死了!死了!你们懂不懂?!” 她猛地用手捶打冰冷的地面,指关节瞬间擦破,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胸腔里那股撕裂般的绝望在咆哮。

“那这怎么解释?!”林薇突然厉声喝道,她一步上前,手指带着破空声,直直指向墙壁上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她的指尖因为激动和恐惧也在微微颤抖。

邱霖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身体猛地一颤。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无法抗拒的冲动,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再次扭过头,看向那面镜子。

镜中的景象,让她的血液彻底冻结。

那由千张痛苦面孔组成的“倒影”还在,依旧在无声地翻滚、嘶号。但这一次,在那无数扭曲面孔的边缘,在那片混沌黑暗的深渊般的“眼睛”旁边……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柔光,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亮了起来。

光芒之中,一个纤细的轮廓正被那无数蠕动的面孔疯狂地挤压、撕扯、吞噬!那轮廓在挣扎,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却依旧努力地维持着一个模糊的、守护的姿态。月白色的苗衣碎片在怨毒的漩涡中若隐若现,如同被狂风撕扯的蝶翼。一枚小小的、月牙形的银饰,在那片混乱污浊的漩涡中心,闪烁着微弱却执拗的光芒,如同在无边苦海上指引方向的孤星!

是姜玥!

她真的在那里!在那由千人灵蛊的诅咒凝聚成的、最污秽最痛苦的深渊里!她在挣扎,在承受!为了……她!

“呃啊——!”

一声非人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从邱霖喉咙深处炸裂出来,那不是痛苦,那是比痛苦更深沉亿万倍的、灵魂被活生生撕碎的绝望!她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整个世界的光都在瞬间熄灭。身体里刚刚因为那笨拙舞步而获得一丝喘息的力量被这灭顶的真相瞬间抽空、碾碎!

锁骨下,那刚刚被一丝凉意安抚的侵蚀印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轰然爆燃!深紫色的纹路猛地膨胀、凸起,像无数条狰狞的毒蛇在她皮肤下疯狂扭动!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点燃焚尽的灼痛感,伴随着千人灵蛊那无数绝望怨毒的嘶吼,如同海啸般从那个点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邱霖口中狂喷而出,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鲜红的血点溅落在湿漉漉的白色地砖上,如同触目惊心的红梅。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所有的力气瞬间离她而去。眼前彻底被一片猩红和黑暗交替吞噬,耳中只剩下千人灵蛊那亿万生灵叠加的、永无止境的怨毒哀嚎。

她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镜中那点微弱的、属于姜玥的柔光,正被那无边无际的、由痛苦面孔组成的黑暗狂潮,一点一点地、无情地彻底吞没……

黑暗如浓稠的墨汁,淹没了邱霖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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