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

作者:wix321 更新时间:2025/8/25 13:25:15 字数:1999

埃莱奥诺拉·维斯孔蒂住在这山间的城里。在这之前,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也只有这一处地方。如果说伯爵夫人对维托里奥是严厉的,那么她对埃莱奥诺拉则是最彻底的宽容——但仅限于在这一间城堡内。她完全不过问与小女儿相关的任何事情。对于埃莱奥诺拉,她只有一样关心:永远不要离开。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埃莱奥诺拉就真的会把城堡当作宇宙,把天空看作帷幕,把星星看作帷幕上所镶嵌的一颗颗发光的宝石,把远处的山峰与田野看作世界之外的美好存在。但事与愿违。埃莱奥诺拉有一具新生的身体,却拥有一个年轻的意识。她惊讶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努力地适应着这种新的生活。在这种生活刚开始的时候,她以信徒般的虔诚对待自己的身体,却在浴室里用一种似乎完全不经意的神情从镜中窥视自己;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满是小孩子特有的充沛精力,在逐渐熟悉之后,也就不再处处拘束。这样毫无约束的自由放任的时光,她爱极了。她从一处跑到另一处,漫无目的,自由自在。这样不知疲倦的探索一旦结束,由于这一副小孩子的身体,她往往是自己都毫无察觉地就睡下了——可以是在城堡里任何一处地方。之后她再偶然醒来,就像是发现一个新世界一样,从一个完全新的处境中重新发现自己。在这样的生活中,无忧无虑便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初记忆的底色。

总是无忧无虑地过下去也不行。除了这样的生活,这个世界也愿意让特蕾莎小姐多了解自己一些。于是,从勒阿弗来了一名教师;从佩雷托阿来了一位画家;从奥尔施塔尔来了一位演奏家。此外,还有博雷托本地的神父,以及维斯孔蒂家族的女仆长。这些人逐步地步入埃莱奥诺拉的生活。她并不反感,只是对自己能否胜任这种种学习任务稍稍有些疑虑。但对于学习,孩子似乎总是有一股灵性的,而她也立刻体会到了这种在我们年幼时总是被无意忽视的灵性。总之,本来仅是用来陶冶性情的那些,她无意间学的有些深入——除了因为手太小而在拨弄琴键时稍稍有些吃力。而那数种语言则是在不经意间就被她所掌握了,也就像我们不曾意识到儿时的自己究竟在何时掌握了母语一般。

埃莱奥诺拉一旦学会了这数种语言和文字,在与乐趣的日益流失作斗争的过程中,就相当于获得了一样威力无比而能使前者丢盔弃甲的武器——阅读。在中古时期,以及更近一些的时候,人们的娱乐活动比之现在是很匮乏的。埃莱奥诺拉不是独居,但她日常生活的处境却胜似如此。虽然没有任何人对她明确表示过,但她实际上是不被允许离开的;城堡中活动的其他人不是躲躲闪闪,就是十分有礼貌的回避她。当她出现在某处时,其他人总会默默离开。她并不参与这些日常劳动,而从异界继承过来的道德观又使她对自己的无所付出感到有些隐隐的愧疚。她若出现在大厅,那么正在打扫的人们就总是一声不吭的离开,而且要把这种工作上的缺失挪到更后一些的时间。她觉得自己应该理所应当,因为人只能活在当下;但她事实上却不再愿意进行这种她自认为的干扰。久而久之,她就把独来独往变成了一种习惯。这样似乎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当几位老师与她告别离开后,埃莱奥诺拉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再没有一个可以说的上话的人。

孤独就像一根绞索,被套到了她的脖子上,而且这拽着绞索的手所施加的力一天比一天要强。到了后来,她时常对着镜子长时间的喃喃自语。她在午夜离开房间,在城堡中像梦游一般四处游荡。有时,几只鬼偶然路过此处,它们立即便被面前的存在吓的魂飞魄散。只穿了一件白色连衣睡裙的埃莱奥诺拉在月光下比鬼还像鬼。她在无灯的走廊中晃悠着,推开了通向地下室的一扇小门。她对这里很熟悉了,就默默地走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但这里今天有一处异常——往常把守着这里的幽灵刚刚在大厅里就被吓跑了,而且似乎从此再也不敢回来。也正因如此,它在此所隐藏和守卫的事物也就暴露了出来。埃莱奥诺拉于是发现了这个地下室的地下室。而这密室中存放的也正是对精神上极度孤独的埃莱奥诺拉所最有效的良药——书。

埃莱奥诺拉也曾和我们一样感到奇怪:这样大的一间城堡,难道就没有哪怕一小间房间存有几本可看的书吗?而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城堡在藏书方面极度贫瘠的真相。埃莱奥诺拉先是踏入了这一片黑暗,在沉寂的氛围中向前走了数步,她感到有某种事物正在刺激她熟悉了黑暗环境的双眼。那种光先是在一处亮起来,然后是在很多处亮起来。最后,这数个光源稳定在了一种较为适宜的强度上,能够让人清楚地识物,却又不令人感到刺眼。梦游者埃莱奥诺拉此时还处在一片恍惚之中,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才终于从神游中恢复过来。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由一面巨大穹顶覆盖着的大厅之中,而在其底部,环绕着其圆形的构造,一道阶梯呈螺旋状向上延伸。在观察之下,它的每一部分仿佛都是上一部分的复制,永无止境。阶梯的无限看似被穹顶的有形所收束,但二者却产生了一种令人惊异的并立,让观者同时感受到,阶梯的无限是真实存在的,穹顶居高临下的俯瞰也是真实存在的。埃莱奥诺拉长时间地仰望着,沉浸在眼前令人眩目的景象中。最后,从凝望中回过神来的埃莱奥诺拉决定亲自去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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