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绯红公寓的地板上，形成一片片温暖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慵懒的宁静，只有电视里播放的综艺节目发出热闹的声响。
灵儿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柔软的靠垫，红色的瞳孔半眯着，像是在看电视，又像是在单纯地发呆。
她穿着一身绯红给她买的，印着小菠萝图案的居家服，整个人看起来柔软无害。
绯红则在厨房里忙碌着，清洗着早餐用过的碗碟，偶尔回头看一眼沙发上的灵儿，嘴角不自觉地带上笑意。
早上的任务完成得很顺利，这让她们拥有了一个难得的、完整的悠闲下午。
就在这时，门铃“叮咚”响了起来。
灵儿几乎是瞬间就睁大了眼睛，警惕地看向门口，身体微微绷紧。
那种下意识的防卫反应，已经成为她最近的习惯。
绯红擦擦手，从厨房走出来，透过猫眼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是海蓝和翠绿！”
她说着，打开了门。
“下午好，绯红姐姐！”
海蓝活力满满的声音率先响起，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几乎是蹦跳着进了门，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沙发上的灵儿。
“灵儿妹妹！我们来看你啦！”
她几步就跑到沙发边，很自然地在灵儿身边坐下，好奇地看着她。
“你今天看起来气色好多啦，在看什么呢？”
灵儿眨了眨眼，看着突然靠近的海蓝，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她能闻到海蓝身上带着外面阳光和一点点糖果的甜味。
“电视。”
她简单地回答，目光又挪回了屏幕，但注意力显然已经不在节目上了。
紧随其后的是翠绿。
她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制服，手里拿着一个轻薄的数据板，脸上带着惯常的冷静，但比起前几天的憔悴，脸色已然好了许多。
“绯红。”
翠绿先和开门的绯红打了个招呼，语气平稳。
“上午C-12区残留能量扫描报告已经初步完成，顺路给你送一份副本。另外，关于下次任务的装备维护建议，我也做了更新……”
她公事公办地说着，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沙发的方向，确认着灵儿的状态。
绯红接过数据板，笑着摇摇头。
“都说了下午今天休息，你还惦记着这些，先进来吧。”
翠绿这才走进客厅，步伐比海蓝沉稳得多。
她走到沙发旁，没有像海蓝那样立刻坐下，而是推了推眼镜，看着灵儿，像是在进行某种观察评估。
“……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她最终得出结论般说道。
灵儿抬起头，看向翠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也在确认她的状态。
然后，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她还记得那个留在茶几上的果冻，不知道翠绿吃了没有，味道好不好。
绯红关上门，看着客厅里的景象。
海蓝叽叽喳喳地试图和灵儿讨论电视节目里的搞笑艺人，灵儿虽然回应简短但并没有排斥。
翠绿看似站在一边分析数据，实则注意力明显在队友身上。
这种日常的、琐碎的吵闹，此刻显得如此珍贵。
“你们喝点什么？我刚好煮了点花果茶。”
绯红笑着走向厨房。
“我要喝！谢谢绯红姐姐！”
海蓝立刻举手。
“麻烦你了。”
翠绿也微微颔首。
就在这时，灵儿忽然微微偏了下头，红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疑惑，但很快又消失了，快得没有人察觉。
她只是下意识地往绯红的方向稍微靠近了一点。
花果茶，还没喝过。
遥远的城市边缘，废弃的工业区。
巨大的钢铁厂房间，一个庞然大物正缓慢而沉重地行走着。
它的身躯由扭曲的金属和粗壮的岩石构成，关节处不时迸发出危险的火花，每一次落脚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正是那只曾被小恶制服并蛊惑的A级新生黑怪，狂暴巨械。
而在它宽厚且不平整的肩甲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悠闲地坐在那里，晃荡着双腿。
小恶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卷着自己一缕青绿色的长发。
猩红色的瞳孔望着远方E市那些高楼的模糊轮廓，眼神空洞，显然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狂暴巨械完全遵循着她的意志行进，目的地不明，或许连小恶自己都没有明确的目标。
她只是不想待在空旷寂静的荒野里。
她的脑海里，正不受控制地上演着一幕幕虚构的场景。
场景里，是她走进了那间温暖的公寓。
开门的绯红脸上露出的是惊喜而不是警惕，她会笑着说。
“啊，是灵儿回来了？……呃，不对，你是……小恶？快进来吧！”
海蓝会好奇地围着她打转，叽叽喳喳地问。
“你和灵儿妹妹真的好像啊！你是她的双胞胎姐妹吗？要不要吃糖？”
翠绿会推推眼镜，虽然语气冷静但带着接纳。
“个体识别代码已记录。欢迎加入，小恶。这是你的床位分配和训练计划。”
然后……然后她会比灵儿更听话。
让她吃蔬菜她就吃蔬菜，让她少吃甜食她就少吃……虽然可能偷偷藏起来一点。
训练时会更努力，战斗时会更拼命地保护大家。
她会学着灵儿的样子，在绯红做饭时站在厨房门口安静地看着。
晚上也……晚上也可以抱着绯红的胳膊入睡吗？
幻想中的画面越是温馨，与现实冰冷的对比就越是残忍。
那温暖的灯光、食物的香气、同伴的嬉笑、柔软的沙发……还有绯红那双总是带着关切和温柔的眼睛……
她也想要。
她想要得心脏都微微发疼，一种酸涩的胀痛感弥漫开来。
冰冷的现实像一盆污水，狠狠浇灭了她脑海中虚构的暖意。
她是恶灵。
是从废墟和绝望中爬出来的、代表着毁灭和混乱的黑怪。
即使她拥有和灵儿一样的容貌，甚至可能源自同样的本质，但她的核心，她苏醒时所伴随的，是无尽的破坏欲和属于恶灵的、冰冷空洞的记忆。
那些记忆里，没有温暖，只有被追逐、被狩猎、被袭击……
她无法抛弃这个身份，甚至无法想象没有这份力量和自我认知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那比死亡更让她恐惧。
可是……
“我也……好想加入啊……”
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呢喃，消散在狂暴巨械行进带来的风声中。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可怜的渴望和迷茫。
她想要那个“家”。
想要到即使知道自己可能永远无法真正融入，即使知道自己浑身沾满着与那份温暖格格不入的黑暗和血腥，也还是无法抑制地想要靠近。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借着灵儿的身影幻想一下，也如同饮鸩止渴。
狂暴巨械无知无觉，依旧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E市的方向，一步一步地靠近。
它肩上的少女，蜷缩了一下身体，将脸埋入臂弯之中，只露出一双闪烁着复杂光芒的猩红瞳孔，望着越来越近的城市轮廓。
公寓里，花果茶的香气弥漫开来。
绯红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海蓝捧着杯子，小口吹着气，然后满足地喝了一大口。
“好好喝！绯红姐姐手艺最棒了！”
“喜欢就好。”
绯红笑着，将另一杯递给翠绿，然后将一杯温度适中的、特意多放了一点点蜂蜜的杯子塞到灵儿手里。
灵儿双手捧着温暖的杯子，甜甜的香气钻入鼻腔，她低头喝了一口，温热香甜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刚才那一丝莫名的感应带来的细微不适，似乎也被这杯茶驱散了。
“说起来，”
海蓝放下杯子，看向翠绿。
“翠绿姐姐，你之前说的那个装备维护建议，是关于新式能量拘束器的吗？我总觉得我那个弓的适配器有点松动了。”
谈到专业问题，翠绿立刻进入状态。
“是的。根据上次任务的数据，你目前使用的III型适配器在高频连续射击时，能量溢散率会比II型高出百分之二点七。虽然不影响使用，但从优化角度建议更换。我带来了几个备选型号的数据……”
她拿起数据板，开始向海蓝展示和分析。
绯红也感兴趣地凑过去听。
灵儿对她们讨论的内容完全不感兴趣，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电视上，但一只手依旧无意识地抓着绯红家居服的衣角，仿佛那是她的安全绳。
客厅里一时只剩下翠绿清晰的讲解声、电视的背景音，以及灵儿小口喝茶的声音。
然而，几分钟后。
灵儿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捧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红色的瞳孔骤然转向窗外某个方向，里面的慵懒和放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警惕。
又来了。
那种感觉。
虽然极其微弱，并且一闪即逝，但她确实再次感觉到了。
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存在的气息。
而且，正在靠近。
方向是……西边。
“灵儿？”
绯红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那种瞬间绷紧的状态，她太熟悉了。
海蓝和翠绿的讨论也停了下来，疑惑地看向灵儿。
“怎么了，灵儿妹妹？”
海蓝担心地问，而翠绿则立刻警惕起来，手指快速在数据板上滑动。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还是……”
灵儿没有说话，只是放下杯子，赤着脚走到窗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边的天空和街道，试图从林立的高楼和熙攘的车流中分辨出那股令她不安的源头。
但她什么也没看到。
那股气息消失得很快，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可是灵儿知道不是。
赌约……她说过不会主动出手。
那她现在靠近，是想做什么？
只是……看看？
灵儿的眉头紧紧皱起，一种烦躁和不安再次攫住了她。
她不喜欢这种被窥视的感觉。
“灵儿，到底怎么了？”
绯红走到她身边，轻声问道，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
灵儿回过头，看着绯红带着担忧的蓝色眼睛，又看了看同样一脸关切的海蓝和眉头微蹙的翠绿。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说那个和她一样的人正在靠近。
说她觉得不安。
说那个赌约。
但话语卡在喉咙里。
她想起小恶那张带着恶意笑容的脸，想起她说的“看着你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一点点崩溃、变质”。
如果她说出来，绯红她们会怎么想？会害怕吗？会……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她吗？
那种只是想象一下就让她胃部绞紧的可能性，让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
她低声说，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但身体依旧有些僵硬。
“好像……看错了。”
这个谎撒得并不高明。
绯红眼中的担忧并未褪去，她敏锐地感觉到灵儿没有说实话。
但她没有追问，只是轻轻握了握灵儿的手。
“没事就好。可能是太累了吧。”
翠绿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数据流的光芒。
她的探测器并没有捕捉到任何明显的异常能量信号，但灵儿的反应绝不寻常。
她默默地将这一现象记录了下来，标记为“待观察”。
海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然不太明白，但也感觉到气氛有些变化，她努力想活跃气氛。
“对啊对啊，肯定是看错了！灵儿妹妹要不要再吃点东西？我带了新口味的饼干哦！”
灵儿摇了摇头，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
她……到底想干什么？
仅仅是感知到她的靠近，就足以让灵儿刚刚平复下来的心绪再次变得混乱。
她重新坐回沙发上，但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放松。
她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小兽，虽然天敌并未现身，但空气中残留的气味已足以让她保持高度警惕。
她默默地、更靠近了绯红一些。
似乎只有紧挨着这份温暖，才能驱散那从远方弥漫而来的、属于另一个自己的冰冷和不确定。
绯红感受到了她的依赖，没有挪开，反而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她伸出手，像安抚小动物一样，轻轻顺着灵儿的长发。
海蓝见状，也凑了过来，拿出带来的饼干，试图分散灵儿的注意力。
“尝尝这个嘛，是海盐柠檬味的！很清爽的！”
翠绿则沉默地坐在一旁，目光在灵儿强作镇定却难掩紧绷的侧脸和窗外之间来回移动，心中的疑虑和数据模型正在不断构建和修正。
这个下午，原本的宁静和温馨，终究还是被那无声逼近的阴影，蒙上了一层难以忽视的忧虑。
而远方的工业区边缘，狂暴巨械停了下来。
小恶站在它的肩膀上，遥遥望着那片密集的住宅区。以她的目力，甚至能隐约分辨出哪一扇窗户属于那个她渴望进入的“家”。
她能感觉到，灵儿已经察觉到了她的靠近。
那丝细微的、通过同源本质传递去的感应，是她故意释放又迅速收敛的。
像是一个恶作剧的敲门声，敲完就跑。
她想象着公寓里此刻可能出现的紧张气氛，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容，但很快，那笑容又变得有些苦涩。
她果然……还是被排斥在外啊。
仅仅是一丝气息，就足以让那个“家”如临大敌。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缓缓吐出。
“走吧。”
她拍了拍脚下的狂暴巨械，声音听不出情绪。
“现在……还不是时候。”
巨大的黑怪听话地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消失在废弃厂房的阴影之中。
只留下小恶最后回望的那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充满了渴望、嫉妒、孤独，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近乡情怯”的犹豫。
公寓里，灵儿似乎心有所感，一直紧绷的肩线，终于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点。
但那萦绕在她眉宇间的阴霾，却并未完全散去。
她知道，她来了。
她也知道，她走了。
但下一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