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卷过E市老旧公寓楼的走廊，吹动着小恶墨色的裙摆。
她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猩红的瞳孔深处，翻涌着来时路上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混乱与决绝。
远古的低语仍在脑海深处回荡，带着令人战栗的威严和漠然。
【不一样】的烙印如同烧红的铁，不断烫灼着她的灵魂。
那些混乱的恶灵记忆碎片，夹杂着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力量的极度渴望，驱使着她像一支离弦的箭，直奔此地。
她需要答案，需要力量，需要找到灵儿，需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迷局！
然而，当她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门板，当门缝里隐隐透出那丝熟悉的、混合着食物香气和暖光灯光的温度时，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疯狂与不安，竟像遇到了阳光的冰雪，开始迅速地、不受控制地消融。
脚步，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门前。
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脑海里那些咆哮的念头……无论是质问、强迫、还是那甚至不惜动手也要带走灵儿的冲动……突然变得遥远而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上一次站在这里时，门内透出的光，绯红那双带着诧异却最终化为接纳的眼睛，以及……那只轻轻落在她头顶、虽然笨拙却异常温暖的手。
【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以过来，会给你留下一个位置。】
绯红的话语，轻柔却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黑暗记忆，在她冰冷的心底响起。
位置……
一个属于她的位置……
不是作为恶灵的残留，不是作为破坏的象征，而是仅仅作为……一个可以被接纳的存在？
这种可能性带来的暖意，比她吞噬过的任何能量结晶都要滚烫，让她感到一种近乎怯懦的贪恋。
那股驱使她前来的、源于恐惧和迷茫的决绝，在这份贪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还想再感受一次。
哪怕只是片刻的幻影。
小恶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微微颤抖的手指。
她最终没有像预想中那样粗暴地敲门或直接闯入，而是用一种与她平日气质截然不符的、甚至带着点迟疑的力道，轻轻敲了敲门。
“叩、叩叩。”
声音很轻，在寂静的走廊里几乎微不可闻。
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小恶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但眼底深处那丝来不及完全掩藏的慌乱，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不安。
门开了。
门后站着的，是灵儿。
依旧是那身简单的运动服，依旧是那双平静无波的红色瞳孔。
她看着门外的小恶，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
四目相对。
没有预想中的剑拔弩张，没有质问，也没有立刻动手。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小恶张了张嘴，那些在腹中打了无数次草稿的、带着威胁或诘问的话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突然断了线的木偶。
灵儿看着她，眨了眨眼。
她似乎感受到了小恶身上那股与上次截然不同的、混乱而压抑的气息，但也感受到了那气息之下，更深层的、如同溺水者般的无措。
然后，在短暂的沉默后，灵儿做了一个让小恶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没有关门，也没有像上次那样挡在门口。
而是微微侧过了身，让出了进门的路。
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拧动了小恶紧绷到极致的心弦。
小恶愣住了，猩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她……让她进去？
就这么简单？
灵儿见小恶没有动，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自己先转身，慢吞吞地走回了客厅，仿佛只是给一个熟悉的访客开了门。
小恶站在门口，犹豫了几秒，然后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踮着脚尖，跟着灵儿走进了这个她窥视了无数次、却只踏入过一次的家。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冷风。
公寓里温暖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洗涤剂味道。
客厅的灯光柔和地洒落，沙发上随意扔着几个柔软的抱枕，电视里正低声播放着无聊的夜间新闻。
一切都和上次来时一样，充满了琐碎而真实的烟火气。
灵儿已经重新坐回了沙发上，拿起之前看到一半的绘本，似乎打算继续看下去，并没有要招待客人的意思。
小恶僵立在玄关，有些手足无措。她看着灵儿那副完全当她不存在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委屈？
她可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带着翻天覆地的混乱和决心来的！结果就这么被晾在了一边？
但这种情绪很快被一种更强烈的无所适从取代。
她该做什么？坐下？站在哪里？该说些什么？
她从未学过如何作为一个客人待在别人的家里。
就在这时，厨房的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
小恶猛地转头，看到绯红系着围裙，正端着一盘刚洗好的水果走出来。
绯红显然也没料到面前的画面，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站在玄关、显得有些局促的小恶，又看了看沙发上安然自若的灵儿，心里立刻明白了大半。
看来，是灵儿放她进来的。
她将果盘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里面有红彤彤的草莓、晶莹的葡萄和切好的苹果。
小恶看着那盘新鲜水灵的水果，又看看绯红平静温和的脸，再偷瞄一眼完全无视这边、专注看绘本的灵儿，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涌上心头。
没有质问，没有戒备，没有驱逐……只有一盘水果和一句平常的招呼。
这和她预想中的所有场景都不同。
她迟疑地、极其缓慢地挪动脚步，走到沙发边，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选择了一个离两人都不远不近的位置，身体依旧有些僵硬。
绯红拿起一颗草莓，递给灵儿。
“灵儿，尝尝这个，很甜。”
灵儿放下绘本，接过草莓，咬了一口，然后点了点头。
绯红又拿起一颗，递向小恶。
“你也试试？”
小恶看着那颗递到眼前的、鲜红欲滴的草莓，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从未吃过这种东西。
作为恶灵，她汲取能量，吞噬核心，但从未像这样吃过普通食物。
上一次她只尝了点饭菜，那温暖的味道让她记忆犹新。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伸出手，接过了那颗草莓。
她学着灵儿的样子，将草莓送到嘴边，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带着浓郁的果香，与她熟悉的能量体的味道完全不同，是一种……鲜活的感觉。
很好吃。
她默默地吃着草莓，低垂着眼睫，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绯红看着小恶安静吃东西的样子，她和灵儿一模一样，吃东西的样子也都一样。
但也或许因为这个，绯红可以看出她有些不安。
“你……还好吗？”
绯红试探性地轻声问道。
小恶咀嚼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猩红的瞳孔对上映着灯光，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想说不好，一点也不好！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想起了可怕的事情，她害怕，她需要答案！
但话到嘴边，看着绯红那双带着真切关心的眼睛，再看看旁边灵儿那双清澈见底、仿佛能映照出她所有狼狈的红色瞳孔，那些话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说出来有什么用？她们能理解吗？她们……会不会因此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
那种眼神，比任何攻击都让她恐惧。
“没什么……”
小恶最终只是生硬地开口，重新低下头，盯着手中的草莓梗。
绯红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她不再追问，转而问起她的事情。
“我叫小恶，和她……和灵儿一样。”
小恶怯生生的做完自我介绍后，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会因为绯红提到某样好吃的而抬起眼皮，但很快又垂下去。
她的注意力似乎无法长时间集中，总是不自觉地走神，眼神飘忽，仿佛在警惕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灵儿则全程安静地吃着水果，看着绘本，只有在绯红递给她食物时才会给出一点反应。
她似乎完全不受小恶异常状态的影响，或者说，她并不觉得小恶现在的状态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
这种诡异的、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直到绯红看了看时间，起身说道。
“时间已经不早了，你……”
她看向小恶，犹豫了一下。
“要回去吗？还是……？”
小恶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回去？回到那个冰冷、空旷、只有狂暴巨械陪伴的荒野？去面对脑海中那些混乱的记忆和那个古老的声音？
不！她不想！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脱口而出。
“我……我可以……留下来吗？”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后悔了，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软弱，连忙又梗着脖子补充道。
“就……就一晚！明天我就走！”
绯红看着小恶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但此刻小恶眼中那份深藏的恐惧和无助，让她无法硬起心肠拒绝。
而且，灵儿似乎也并不排斥。
绯红看向灵儿，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灵儿正拿起最后一颗葡萄，感受到绯红的目光，她看了看小恶，又看了看绯红，然后点了点头。
“好吧。”
绯红最终点了点头。
“我给你拿毯子和枕头。”
小恶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了下来，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那丝如释重负却清晰可见。
绯红从卧室拿出备用的寝具，铺在沙发上。
小恶默默地看着她动作，没有帮忙，也没有说话。
安置好小恶，绯红便带着灵儿回卧室洗漱准备睡觉。
客厅里只剩下小恶一个人。她站在沙发边，看着铺得整齐的毯子和柔软的枕头，伸出手，极轻地触摸了一下。
很软。
和她沉睡的废墟、冰冷的岩石完全不同。
她小心翼翼地躺下，拉过毯子盖在身上。
毯子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和一点点的温暖气息，将她包裹。
她蜷缩起来，像一只终于找到临时巢穴的幼兽，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窗外是E市不变的夜景，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卧室里隐约传来绯红和灵儿洗漱的细微水声。
小恶闭上眼睛，试图入睡。
然而，那远古的低语和混乱的记忆碎片，依旧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盘旋。
【不一样……】
【你是……不一样的……】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悄悄缠绕上来。
但这一次，与之前不同的是，身上毯子的柔软触感，鼻尖萦绕的温暖气息，像是一点微弱的烛火，在这片冰冷的黑暗中，顽强地燃烧着。
她不知道自己留下的选择是对是错。
她也不知道明天醒来，又将面对什么。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方小小的、被温暖笼罩的天地里，她获得了一丝短暂的、脆弱的喘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