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在宿舍卫生间的镜子前站了半小时。
镜面蒙着层水汽,把她的脸揉成模糊的团。
她伸手抹开,露出那张被夸过无数次“黑长直美少女”的脸——此刻眼睛瞪得溜圆,像只炸毛的猫。
“现在的我是个男的啊!”她对着镜子低吼,手指戳得镜面咚咚响。
后槽牙咬得发酸,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这几天的片段:苏沐雪递热可可时指尖的凉,秦月瑶袖扣上“晚”字的银边,还有女生们围过来时此起彼伏的“晚晚好可爱”。
这些画面像团黏糊糊的胶,把“林凡”的魂儿和“林晚”的壳子粘成了乱麻。
她抓过床头的男款校服外套套上,领带随便往脖子上一绕,歪得能打个问号。
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白生生的脚踝——这是她特意留的破绽,想着露出点“爷们儿不屑收拾”的劲儿。
最后叼根从文具店顺的塑料草茎,对着镜子扯出个自认为最吊的外八字步。
“就这造型,谁看了还觉得我是软妹?”她叉着腰给自己打气,结果草茎“啪嗒”掉在地上。
弯腰捡的时候,发尾扫过后颈,痒得她打了个激灵——这具身体连弯腰的弧度都带着股子柔,气得她猛踹了下桌脚。
晨会操场的广播正放着校歌,林晚踩着上课铃冲进队伍。
风掀起她松垮的外套下摆,露出里面皱巴巴的白衬衫。
她双手插兜,走路外八字蹭得地砖沙沙响,在秦月瑶面前站定,故意用压得发哑的嗓子:“班长,借支笔。”
周围突然安静了半秒。
“啊啊啊啊啊她连装男生都帅到腿软!”
“看那歪领带!看那卷裤腿!这是什么性别模糊美学巅峰啊!”
“刚才她踹桌脚的样子我录了,要当手机屏保!”
此起彼伏的尖叫像炸开的爆米花。
林晚僵在原地,看着左前方扎双马尾的女生举着手机怼到她鼻尖,右后方的眼镜妹攥着笔记本疯狂记录:“林晚式拽哥语录+1——‘借支笔’,简洁有力!”
她喉结动了动,想喊“我真不是装的”,可对上那些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天苏沐雪说“我知道没人帮的时候有多冷”。
那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扎破了她的气势。
“叮——”
办公室监控屏幕的提示音惊得周涛手一抖。
苏沐雪端着咖啡的指尖顿住,屏幕里正放着林晚歪脖子借笔的画面。
“小姐,她可能在排斥女性身份。”周涛推了推眼镜,“从行为分析,这是典型的防御性表演。”
苏沐雪轻笑一声,咖啡杯底磕在檀木桌上发出脆响。
她盯着监控里林晚泛红的耳尖——那点红像颗小樱桃,藏在外套领口里若隐若现:“不是排斥,是恐惧。她怕一旦接受了这份美,就再也回不去‘林凡’了。”
她突然起身,西装裙在腿边划出利落的弧线:“从今天起,学生会广播加播‘林晚语录’专栏。标题就叫——《她今天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这……会不会太纵容了?”周涛愕然。
苏沐雪望着窗外被风吹乱的香樟叶,嘴角勾起点势在必得的笑:“我要让她知道,哪怕她说自己是火星人,我也照单全收。”
体育课的沙坑被晒得暖乎乎的。
林晚望着两米高的跳杆,后槽牙咬得咯咯响——秦月瑶昨天说要给她开“体能特训班”,理由是“美少女不能总摔得灰头土脸”。
“我偏要摔得惊天动地。”她蹲在沙坑边活动手腕,突然想起前世写过的沙雕桥段,眼睛一亮。
助跑时故意踢飞块小石子,到杆前猛地张开双臂,活像只扑棱翅膀的企鹅。
“啪嗒”一声摔进沙坑,沙子溅得旁边的夏知非一头一脸。
“这项目没意思!”她扒拉着头发坐起来,沙粒顺着发缝往下掉,“不如打DOTA!”
夏知非愣了两秒,突然掏出手机疯狂录像:“林晚跳高像开大!这动作我要剪个‘美少女战神’混剪!”
视频当天就传遍了校园论坛。
林晚趴在课桌上刷到时,差点把脸埋进臂弯——评论区全是“求问林晚式摔倒教学”“今天你林晚了吗”的弹幕。
最顶的那条是秦月瑶发的:“她越想证明自己粗鲁,就越显得真实可爱。”
午休铃打响时,林晚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回教室。
刚推开门,就看见林小雨缩在她座位旁,手指绞着个蓝布便当袋。
小姑娘的发顶翘着撮呆毛,见她进来,耳尖“唰”地红了,嘴唇动了动,又赶紧低下头。
林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她望着林小雨脚边被踩皱的落叶,突然想起昨天放学时,这姑娘帮她捡过被风吹跑的作业本——当时她随口说了句“谢了啊兄弟”,林小雨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那个……”林小雨的声音细得像蚊子,“我、我做了便当……”
窗外的风掀起她的刘海,露出额角淡淡的疤。
林晚望着那道疤,突然想起苏沐雪说“知道没人帮的时候有多冷”——原来不是变美少女的重量,是被喜欢的重量,是要把“林晚”和“林凡”两个灵魂塞进一具身体的重量。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
林小雨却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晚晚同学,你今天说‘打DOTA’的样子,特别像我哥哥。”
林晚的呼吸一滞。
远处传来食堂开饭的铃声,在走廊里撞出嗡嗡的回响。
林小雨的便当袋在手里晃了晃,蓝布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小太阳,针脚粗得能夹住根草茎。
“要、要尝尝吗?”她小声问,耳尖的红从发梢漫到脖颈,“我、我哥哥说,只有喜欢的人,才值得吃手作便当。”林晚望着林小雨手里的蓝布便当袋,后槽牙差点咬碎——那歪歪扭扭的小太阳针脚,此刻在她眼里像根扎进视网膜的刺。
她记得昨天午休时被苏沐雪拽去广播站“即兴发言”,当时为了气走围过来的女生,她对着麦克风胡诌:“送巧克力多没创意?卤蛋才是真·硬核浪漫!男人的浪漫!”现在想来,那简直是给全校女生递了把精准狙击她的狙击枪。
“我、我看广播里说的……”林小雨的手指把便当袋绞成了麻花,蓝布在她掌心皱成可怜的小团,“晚晚同学说‘卤蛋是男人的浪漫’,我就……就学着做了。”她抬起眼,睫毛上挂着点水光,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我哥哥以前总给我煮卤蛋,他说这是‘最实在的温柔’。”
林晚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望着林小雨额角的疤——那是上周大扫除时,她为了帮林晚捡掉在讲台下的作业本,被桌角磕的。
当时她拍着对方肩膀说“兄弟够义气”,换来的是小姑娘红到耳尖的笑容。
现在这笑容里裹着热乎的卤蛋香,烫得她指尖发麻。
“我、我真没说过爱吃卤蛋!”林晚手忙脚乱地摆手,校服袖子扫到桌角的水杯,“叮”地撞出脆响,“那是……那是战术性发言!”
“战术性发言?”林小雨歪了歪头,发顶的呆毛跟着晃了晃,“就像游戏里的技能说明吗?”她突然把便当袋往林晚怀里一塞,转身跑了两步又折回来,从口袋里摸出颗剥好的卤蛋塞进林晚掌心,“凉了不好吃,你现在吃!”话音未落,人已经窜出教室,马尾辫在门框上扫出一道残影。
“喂——”林晚举着卤蛋的手悬在半空,卤香混着小姑娘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在鼻尖萦绕不去。
她低头看那颗圆滚滚的卤蛋,深褐色的酱汁在掌心洇出个小圈,像朵开败的梅花。
“林晚。”
温柔的女声从身后飘来,林晚猛地转身,差点把卤蛋甩到秦月瑶脸上。
班长正倚在教室后门,白衬衫的袖扣在光下泛着淡银,正是她上次瞥见的“晚”字款。
秦月瑶的目光扫过林晚掌心的卤蛋,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我帮你收着。”说着便伸手要接。
“谁准你——”林晚本能地缩手,却被秦月瑶握住手腕。
对方的手指带着体温,像片温柔的磁石,轻轻一引,便当袋就到了她手里。
林晚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突然想起前世打游戏时被队友抢红buff的憋屈感——明明是她的“领地”,却被人用最优雅的姿态接管了。
“小雨的心意我替你收下。”秦月瑶把便当袋放进自己的帆布包,动作像在收一件易碎的瓷器,“但你的饮食,以后由我安排。”她抽出张便签纸,上面用钢笔写着“菠菜猪肝粥 胡萝卜炖牛腩 血糯米红枣羹”,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上次体检报告说你铁含量偏低,得补。”
“我自己会吃饭!”林晚梗着脖子反驳,耳尖却不争气地发烫——她确实总吃泡面,上回头晕还是秦月瑶扶她去的医务室。
“我知道。”秦月瑶轻笑,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但有人总把‘随便对付’当个性。”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午休别吃凉的,我让食堂留了热汤。”
林晚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这哪是班长?这是老妈子成精!”话音刚落,课代表抱着作业本进来,冲她挤眉弄眼:“晚晚,秦班长刚才的样子好温柔哦!像不像在哄闹脾气的小女朋友?”
“去去去!”林晚抓起本书作势要砸,却在对方跑远后瘫在椅子上。
窗外的香樟叶沙沙响,她望着课桌上林小雨留的卤蛋,突然觉得这颗蛋比前世写崩的小说还沉。
放学后的便利店飘着关东煮的甜香。
林晚用筷子戳着萝卜,故意把声音提得老高:“恋爱脑都是程序错误!女人心海底针,全是bug!”她余光瞥见收银台的阿姨憋着笑,隔壁桌的初中生偷偷拍照,满意地吸了口汤——这招“反向劝退”,总该让那些女生知难而退了吧?
便利店的门铃响了。
林晚抬头,正撞进苏沐雪的眼睛里。
对方穿着酒红色西装裙,踩着细高跟,像株带刺的红玫瑰,在便利店的暖光里格外扎眼。
她手里捏着份文件,封皮上印着“学生会第37号决议”,在林晚面前晃了晃:“新规定,禁止在公共场合发表‘反恋爱宣言’。”
“你临时加的吧!”林晚把筷子一摔,萝卜“啪嗒”掉进汤里,溅起的汤汁沾在苏沐雪的裙摆上。
她慌了一瞬,却见对方连眼都没眨,从包里抽出湿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是临时加的,但投票通过了。”
林晚抢过文件,翻到签名页——赵妍的名字赫然在列!
那个因为上周值日被她吐槽“擦黑板像鬼画符”而摔门走的女生,此刻名字的墨迹还没干透。
她猛地抬头:“她不是恨我吗?”
苏沐雪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筷子,用湿巾仔细擦净,递回来时指尖擦过她手背:“她更想‘治好’你。”她望着林晚瞪圆的眼睛,嘴角勾起点促狭的笑,“就像有人总说自己是直男,我们偏要证明——”
“证明什么?”林晚喉结动了动。
“证明‘林晚’比‘林凡’更值得被喜欢。”苏沐雪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落在她心尖上,“下周起,参加‘情感认知矫正班’,否则——”她指了指文件最后一页,“扣满三十分,取消‘校园最受欢迎女生’候选资格。”
“谁稀罕那破头衔!”林晚梗着脖子喊,可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攥紧文件。
苏沐雪转身离开时,高跟鞋敲在地面的声音像倒计时的鼓点。
她走到门口又停住,侧头道:“对了,你今天说‘恋爱脑是bug’——”她的眼睛在暮色里闪着光,“在我看来,是撒娇。”
便利店的玻璃门在她身后关上,林晚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发尾翘着根呆毛,嘴角沾着汤渍,活像只炸毛的猫。
手机突然震动,秦月瑶的消息跳出来:“矫正班教室在我办公室隔壁,方便我随时‘辅导’。”
“辅导个鬼啊!”林晚把手机往桌上一摔,汤碗里的萝卜晃了晃,溅湿了文件边缘。
她蹲在便利店街角,望着苏沐雪的车还停在百米外,车窗微降,能看见里面周涛的侧影——那是在“监视”她吗?
晚风掀起她的校服外套,她突然想起林小雨的便当袋,想起秦月瑶的便签纸,想起苏沐雪说的“撒娇”。
这些东西像团乱麻,把她的“直男防御工事”缠得死死的。
“这哪是矫正班?这是情感包围圈啊!”她对着空气哀嚎,咬了口萝卜,却尝不出味道。
手机屏幕又亮了,是班级群消息99+——“晚晚今天的卤蛋梗太可爱了!”“求矫正班报名!”“苏会长好会!”
林晚盯着屏幕,突然想起前世写文时,主角为了躲反派总爱“断网消失”。
她摸着手机,指腹在“删除软件”的按钮上反复摩挲——或许,关掉这些消息,就能关掉那些滚烫的目光?
就能让“林晚”的壳子,离“林凡”的魂近一点?
暮色渐浓,便利店的灯牌在她脸上投下暖黄的光。
她望着苏沐雪的车还没走,望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消息提示,突然按下了“删除”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