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转身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太足，冷气顺着领口往骨头缝里钻，比外面的雨更凉。
苏沐雪站在离她三步远的位置，发梢还滴着水，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刚才冲出去救林小雨时蹭上的泥点还没擦。
她的目光像把淬了冰的手术刀，从林晚攥着U盘的指尖扫到她泛白的指节，又慢慢抬到那张强撑冷笑的脸上。
秦月瑶则倚着窗，雨珠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将她的影子扯得支离破碎——她在笑，可林晚知道，那是每次考试押中压轴题时才会有的笑，温柔里藏着精密的计算。
“怎么？剧本被拆穿，NPC就不会走路了？”林晚的声音比预想中抖得更厉害，她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办公桌角，疼得倒抽冷气。
指尖死死压着电脑开关，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你们真喜欢‘真实’，那就别演‘温柔拯救者’——我可没求你们救。”
苏沐雪的手指在身侧蜷成拳，又缓缓松开。
她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只低低道：“录像……不会公开。”尾音轻得像被雨打湿的蝴蝶，扑棱两下就碎在空气里。
“信你才有鬼。”林晚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猛地拔掉U盘，金属接口刮过电脑插槽的声响刺得人耳膜发疼。
她转身时带翻了椅子，“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炸响，惊得赵妍举着手机的手都晃了晃。
雨幕在玻璃上糊成一片白，林晚冲进雨里时，后颈的碎发全贴在皮肤上。
她听见秦月瑶喊了声“林晚”，但没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会看见那两人眼里的失望，像两把钝刀，一下一下剐她的脊梁骨。
“钢铁直男永不为奴。”她摸了摸校服下皱巴巴的旧T恤，字母贴在心口，硌得生疼。
可今天这八个字，突然没了往日的底气，像被水泡过的火柴，擦不出火星。
当晚十点，天台的风卷着桂花香往衣领里钻。
林晚缩在角落的铁箱后面，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她眼下青黑。
文档里《反恋爱操控系统V3.0》的标题刺得她眼睛酸，光标在“如何用‘被喜欢’反向勒索施爱者”后面疯狂闪烁。
“秦月瑶那句‘你也在不知不觉成了我们故事的主角’……”她咬着笔杆，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洞，“她凭什么说这种话？我明明在演戏！演一个会脸红会慌张的林晚，演一个需要被照顾的林晚——”
风突然大了，吹得草稿纸哗啦翻页。
她手忙脚乱去抓，却看见最底下那张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三个小人：扎蝴蝶结的、穿西装的、还有个抱着保温杯的，旁边用红笔圈着“NPC”三个大字。
可不知什么时候，“NPC”被重重划了叉，改成了“？？？”。
“我……真的在享受？”林晚的声音被风撕成碎片，她猛地合上草稿本，指甲掐进掌心，“不可能！我只是在演！演一个能活下来的林晚！”
键盘敲得噼啪响，新段落跳出来：“下一步：主动制造‘不可爱’事件，让她们自动退场。”她盯着这句话，突然想起今天早上苏沐雪硬塞给她的润喉糖——是她上周随口提了句“最近嗓子疼”。
还有秦月瑶放在她抽屉里的暖手宝，刚好是她去年冬天在网上加购过的款。
“靠！她们不会连我写的小说都偷看吧？”林晚猛地拍了下膝盖，惊得蹲在栏杆上的猫“喵”地窜走了。
她揉着发涨的太阳穴，突然福至心灵，“对了！装病！情感绝缘体！医生说不能贴贴！”
修图软件的界面在手机上亮起来，她对着模板改得手忙脚乱，把“轻度社交恐惧”改成“情感认知障碍”，又在诊断意见里加了句“需严格限制亲密接触”。
凌晨三点，当她举着伪造的报告对着台灯照时，连自己都差点信了——毕竟谁能想到，一个扑街作家的PS技术，是被催更读者逼出来的？
次日晨会，礼堂的日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林晚站在讲台上，掌心的报告被汗浸得发皱。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本人确诊‘情感绝缘体’，医生建议远离亲密关系。”
台下炸开一片抽气声。
赵妍坐在第三排，涂着亮粉色甲油的手指捏着手机，冷笑从鼻腔里滚出来：“装什么清高？上周还收了苏小姐的袖扣呢！”
林晚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她举起报告，照片上的“XX市心理卫生中心”红章在灯光下泛着贼光：“为避免误导他人，我将实行‘社交防贴贴条例’——禁止任何形式的送礼、陪行、单独谈话。”
林小雨缩在最后一排，原本总挂在脸上的笑没了，睫毛上挂着泪珠，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
她听见旁边同学小声说“原来林晚真的不喜欢我们啊”，心脏突然被攥紧了。
“叮——”
礼堂后门的电子屏突然亮起，是秦月瑶的脸。
她抱着一摞文件，发顶的蝴蝶结歪了点，却还是笑得温温柔柔：“林晚同学的‘病情’——”
林晚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望着秦月瑶走上台阶时被灯光拉长的影子，突然想起昨晚天台风里飘来的桂花香，甜得发腻，像某种她不敢承认的、正在发芽的东西。
礼堂的顶灯在秦月瑶头顶晕出一圈暖光，她垂眸翻文件的模样像在翻自家账本——事实上，这所私立高中的校董名单里，秦家确实占着第三把交椅。
林晚盯着她指尖的红章，后槽牙咬得发酸：“昨晚十点我还在天台改报告，你们凌晨三点就走完了学生会流程？当这是写网文开金手指呢？”
“所以说林同学的写作经验很宝贵。”秦月瑶把文件推到她眼前，纸张窸窣声里藏着算盘珠子响，“我们参考了你小说里《校园权力机构24小时应急方案》的章节，精简了投票流程。”她抬眼时睫毛轻颤，“毕竟……总得有人为你量身定制规则。”
林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女人简直是成精的读屏软件——她上周刚在连载里吐槽过“校园官僚主义效率比便秘还慢”，现在倒好，规则成了量身打造的紧箍咒。
她余光瞥见苏沐雪坐在第一排，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把茶杯捏得发白，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像滴没掉下来的眼泪。
“叮——”下课铃救场似的炸响，林晚抓着书包就往门外窜，却被秦月瑶的声音钉在原地：“林同学，午休记得来我宿舍。”那语气甜得像往辣椒水里掺蜂蜜，“吴婶会在门口等你。”
果然，午休铃刚响，林晚刚摸到天台门把手，就被裹着樟脑丸味的吴婶截了胡。
宿管阿姨把蓝布饭盒往她怀里一塞，老花镜后的目光比监控探头还尖：“秦班长说你总吃泡面，胃黏膜都快磨穿了。”她拍了拍林晚后腰，“走，阿姨陪你去。”
林晚低头看了眼饭盒上绣的小粉兔——和秦月瑶书包挂件同款，顿时感觉手里捧的不是饭，是颗定时炸弹。
她梗着脖子往反方向挪：“我申请去食堂吃！”
“食堂今天供应麻辣香锅。”吴婶推了推眼镜，“秦班长说你最近扁桃体发炎，医嘱忌辛辣。”她又补了句，“再说了，夜间禁出从今晚十点开始，你要是现在不去——”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林晚举手投降，活像被按头签城下之盟的战败国。
她跟着吴婶往女生宿舍走，路过操场时瞥见苏沐雪的加长林肯正停在梧桐树下，车窗拉着深灰遮阳帘，但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像冬天贴在玻璃上的冰花，凉丝丝地扎在后颈。
秦月瑶的宿舍比林晚想象中朴素。
米白针织沙发搭着钩花毯，书桌上堆着《发展心理学》和《行为矫正案例集》，最上面压着张便签，字迹是林晚再熟悉不过的小楷：“今日目标：建立安全型依恋关系”。
“坐。”秦月瑶从厨房端出青瓷碗，萝卜牛腩的香气混着柠檬草香薰涌出来，“我特意让食堂做了少油版。”她在林晚对面坐下，发尾扫过桌沿的《女性情感系统漏洞分析》手稿——正是林晚今早落在教室的。
林晚的筷子“当啷”掉在碗里。
她昨晚写这篇时特意用了加密文档，连云盘都设了十八层密码，秦月瑶怎么会——
“你电脑的屏保密码是‘钢铁直男永不为奴’。”秦月瑶舀了勺汤推过去，“我帮你关程序时不小心看到的。”她托着腮笑，“不过林同学放心，我没看正文。”
“那你刚才说的‘系统漏洞藏在管理员身上’是？”林晚喉咙发紧。
“猜的。”秦月瑶用勺子搅着汤，涟漪里映出她弯起的眼尾，“毕竟……写《反恋爱操控系统》的人，自己就是最好的实验对象。”
林晚感觉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这哪是吃饭，分明是狼外婆开心理研讨会！
她盯着秦月瑶手腕上的银镯子——和她小说里“反派大BOSS标配饰品”描写分毫不差，突然福至心灵：“你……你是不是在cos我书里的角色？”
“林同学想象力真丰富。”秦月瑶夹了块藕片放进她碗里，“不过比起角色扮演，我更想试试……真人互动。”她指节轻轻叩了叩那本《行为矫正案例集》，“比如现在，你每吃一口菜，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林晚盯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突然想起自己小说里写过的“投喂战术”——通过食物建立依赖感，进而突破心理防线。
合着这女人不仅看了她的大纲，连战术手册都研究透了！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
林晚抬头时，正看见林肯车的遮阳帘被风吹起一角，苏沐雪的侧脸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口红印在茶杯沿压出个鲜明的唇印。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像块被两个猎人同时盯上的鹿肉，一个举着温柔的网，一个攥着带刺的绳，而她还在傻乎乎地往陷阱里蹦。
“发什么呆？”秦月瑶的声音像根软针，轻轻扎进她的防御，“趁热吃，凉了胃要抗议的。”
林晚捏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
她夹起一片藕，咬下去时听见“咔嚓”一声——不是藕断的脆响，是她心里那道“钢铁直男”防线，裂开了条细缝。
秦月瑶望着她泛红的耳尖，悄悄把手机屏幕转向自己。
备忘录里新添了一条：“目标对‘被关注’的抵触值下降15%，对‘被理解’的需求值上升20%。明日调整方案：增加‘共同兴趣’话题，重点提及《女性情感系统漏洞分析》第三章。”
窗外，苏沐雪的指尖在车窗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她给周涛发消息：“查秦月瑶昨晚的行动轨迹，重点查她和校董会的联系记录。”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瞥见林晚在窗内抬头，慌忙拉上遮阳帘，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林晚咬着藕片，突然想起今早伪造的“情感绝缘体”报告还塞在书包夹层里。
此刻那纸张大概被汗浸得发皱，红章的颜色晕开，像朵快要凋谢的花。
她望着秦月瑶盛汤的手，突然有点恍惚——这双手，到底是在喂她吃饭，还是在给她的“新身份”喂药？
饭后秦月瑶收走空碗时，林晚注意到她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银色仪器。
那形状……像极了她小说里提到的“微表情记录仪”。
林晚不知道的是，今晚秦月瑶的“疗愈餐”菜单上，除了养胃汤，还有一份精心设计的“对话问卷”——而问卷第一题，正是：“如果必须接受新身份，你最希望谁见证这个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