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指节刚碰到门板，门就从里面开了。
秦月瑶站在门后，珍珠发夹在廊灯下泛着柔光，像颗被小心托着的星子。
她身后飘来苏沐雪惯用的冷香，混着夏知非运动外套上的青草味——显然三人早就在等了。
"林同学来得正好。"秦月瑶侧身让她进去，目光扫过她怀里的笔记本，"要喝蜂蜜柚子茶吗？
我特意温的。"
林晚喉结动了动。
前世当宅男时，他最烦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温柔陷阱，现在顶着这副软乎乎的身子，竟真有点被甜到发慌。
她咬咬牙，把笔记本往会议桌上一放："不用了。
我今天来，是要开个协调会。"
会议室的白炽灯"咔嗒"亮起。
夏知非正翘着腿坐在长条桌尽头，闻言"腾"地坐直，运动发带滑到额角："协调会？
啥协调会？
不是说好了今天加练跨栏吗？
我连护膝都带了。"她拍了拍背包，里面传来硬邦邦的撞击声。
林晚深吸一口气，把U盘插进投影仪。
蓝色光幕在白墙上铺开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空调的嗡鸣。
PPT首页是加粗的红色标题《论"闪电双子星"项目的本质：一场以竞技为名的恋爱养成实验》，夏知非的护膝"啪嗒"掉在地上。
"首先，我需要明确几个数据。"林晚点开第二页，手指在触控板上微微发抖——这是她昨晚熬到三点，翻遍夏知非的训练计划表、秦月瑶的康复日志和苏沐雪的辅导记录整理出来的，"夏知非同学的训练内容里，78%涉及'双人接力时的眼神交流''摔倒时的公主抱练习'这类条目。"她指向投影上的表格，"上周三的'障碍跑特训'，实际是模拟向暗恋对象表白时的心跳加速场景。"
夏知非的耳尖瞬间红到脖子根。
她抓了抓刺猬似的短发，露出虎牙笑："可...可一起训练很热血啊！
上次你帮我捡掉在水坑里的接力棒，水珠溅在你睫毛上，我当时就觉得——"
"秦月瑶同学的'心理康复计划'。"林晚调高音量打断她，点击下一页，"90%的内容是'按摩时观察情绪波动''睡前故事的甜度阈值测试'。"她抽出秦月瑶放在桌上的皮质笔记本，哗啦翻到最新一页，"6月15日记录：'晚晚在我揉肩时耳尖泛红，心率提升至98，推测为害羞而非不适'——这是治疗？
还是恋爱数据采集？"
秦月瑶的指尖在桌沿轻轻颤了颤。
她依然保持着温柔的笑，可眼尾的细纹却比平时深了些："我只是想更懂你。
你总把情绪藏在心里，我..."
"懂我？"林晚突然拔高声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你连我为什么跑步都不知道！"她点击投影，一张泛黄的稿纸截图占满屏幕——《男性身份的物理重建》，标题下是她歪歪扭扭的字迹："用男子组奖牌证明，林凡还是那个能靠实力说话的男人。"
苏沐雪的青瓷茶杯"当啷"磕在桌角。
她盯着屏幕，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冰裂纹杯壁上还凝着未干的茶渍："你...不是真的想当运动员？"
"我报名男子组，是因为这里不需要'可爱的林晚'，不需要'特别的林晚'，只需要能跑赢的人！"林晚的声音发颤，眼眶热得发烫，"可你们呢？
夏知非说我'帅'，就认定我是恋人；秦月瑶说我'特别'，就要改造我；苏沐雪说我'不屈服'，就非要征服我——"她猛地拍在投影遥控器上，画面跳到最后一页，"你们把我当拯救对象、理想型模板、收藏品，可我林晚，不是你们的恋爱副本NPC！"
会议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空调出风口的风掀起林晚的发梢，她看见夏知非的手指攥着运动裤腿，指节发白；秦月瑶的珍珠发夹微微晃动，像颗要坠下来的泪；苏沐雪盯着她手腕上的追踪手环，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所以..."林晚吸了吸鼻子，把准备好的退训申请推到桌中央，"我要退出所有特训项目。"
夏知非突然站了一半，又重重坐回去。
她盯着自己磨破的运动鞋尖，声音闷得像从地底下冒出来："可你救我的那一刻，眼神是真的..."
林晚的呼吸顿住。
那天暴雨里，夏知非为追滚下斜坡的接力棒差点摔进排水沟，是她扑过去拽住了人。
当时她满脑子都是"这姑娘疯了吧"，可现在想来，自己护着她后脑勺的动作，确实像极了前世小说里男主角救女主的经典桥段。
"我..."她刚要开口，会议室的门被"砰"地撞开。
方老师举着秒表冲进来，身后跟着扛摄像机的李导："都在呢！
校电视台说要拍'闪电双子星'备战纪录片——哎小林，你眼睛怎么红了？"
林晚手忙脚乱去抹脸，却摸到一手湿。
夏知非突然站起来，运动外套蹭得椅子吱呀响。
她抓过林晚的退训申请，三两下揉成纸团塞进自己口袋："要退训？
等拿了市运会冠军再说！"她冲李导挥挥手，"拍吧拍吧，我们这就去训练！"
秦月瑶笑着捡起地上的护膝，替夏知非系在腿上："先说好，今天加练的冥想课不能逃。"
苏沐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雾模糊了她的表情："我让司机把运动饮料送到操场。"
林晚被夏知非拽着往门外走，经过秦月瑶身边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
少女的手指轻轻勾住她的小拇指，又迅速松开："想哭的话，我借你肩膀。"
夕阳从走廊窗户斜照进来，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晚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黑长直被风吹得乱翘，像团不服气的云。
她突然想起昨晚写的那篇小作文，被风贴在墙上的"冷却的心脏"，此刻正被夕阳染成暖橘色。
"喂夏知非！"她挣开对方的手，"我真的要退训！"
"不退不退就不退！"夏知非跑得比兔子还快，马尾辫在风里一甩一甩，"等你拿了冠军，想说什么我都听！"
林晚追着她往操场跑，耳尖被风吹得冰凉。
她听见身后传来苏沐雪的轻笑，秦月瑶的脚步声不紧不慢跟着，突然觉得——或许，这场"恋爱养成实验"，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操场边的梧桐叶沙沙响，有片叶子飘到林晚脚边。
她弯腰去捡，却看见叶背用马克笔写着一行小字："其实，我也想知道你想要什么。"字迹歪歪扭扭，像被人刻意藏起来的秘密。
当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林晚脚边时，夏知非突然“唰”地站了起来。
她运动外套的拉链崩开两颗，露出里面印着火焰图案的运动背心，发梢还沾着方才跑过来时蹭的草屑：“可你救我的那一刻，眼神是真的！跑步时的拼劲是真的！这些难道也是演的？！”
林晚的手指刚要去捡那片叶子，闻言猛地顿住。
她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这具身体的喉结早没了，可心跳声却比前世打游戏爆装备时还响。
夏知非的运动鞋在地面碾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要把什么刻进地板里：“我不懂那么多心理分析，我只知道——和你一起跑的时候，我心跳最快！这就是喜欢！战士喜欢战士，有问题吗？！”
她掏出手机的动作带得桌上的矿泉水瓶晃了晃，屏幕亮起的蓝光映得她耳尖更红。
录音声从扬声器里炸出来时，林晚的后颈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是上个月区预赛冲线后，她撑着膝盖喘气的声音，尾音像被风吹散的碎纸片：“我……还能更快。”
会议室的空调突然“嗡”地加大了风量。
秦月瑶的珍珠发夹在风里晃了晃，她托着下巴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出浅白：“弹幕都在刷‘这声音太燃了’，可你自己呢？”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绸，轻轻裹住林晚的慌乱，“你说我们没问你要什么……可你从来不说。你躲在天台写小说，你装伤，你装抑郁——你用尽办法逃避，却从不肯直视我们，更不肯直视自己。”
林晚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上周三傍晚，自己蹲在天台角落写《论男性身份的物理重建》，结果被秦月瑶用蜂蜜柚子茶“诱捕”的场景。
当时少女蹲在她身侧，发梢扫过她手背时，她慌得把笔记本摔在地上，结果秦月瑶捡起来时，看的不是满篇“男子组奖牌”“肌肉量达标”，而是被风吹到最上面的那页——《如果我是女生，要怎么跑才像自己？
》
“你害怕的不是被喜欢，是喜欢上‘被喜欢’的感觉。”秦月瑶的话像根细针，精准扎破了林晚裹在硬壳里的恐慌。
她望着林晚发红的眼尾，忽然伸手把垂在对方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就像现在，你明明在发抖，却没躲开我的手。”
苏沐雪的青瓷茶杯终于放下了。
她起身时，香奈儿套装的珍珠纽扣在灯光下闪了闪，走到林晚面前时，阴影刚好笼罩住对方发顶：“如果你只想证明自己是男的……”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林晚手腕上的追踪手环——那是她让人定制的，能监测心率和步频，“为什么，你开始享受站在跑道上的那一刻？”
林晚僵住了。
她的大脑突然开始放电影：市预赛冲线时，看台上飘下来的彩带糊了她一脸；区赛颁奖礼，夏知非把奖牌套在她脖子上时，手指故意蹭过她锁骨；上周二训练后，秦月瑶给她揉肩，按到酸处时她没忍住“嘶”了一声，结果少女立刻放轻手法，还笑着说“小哭包”；还有苏沐雪，每次她加练到天黑，都会让司机在操场外等，车窗摇下一条缝，递出温热的姜茶，一句话都不说。
“你冲线时眼睛在发光。”苏沐雪的声音放轻了，像在拆一个易碎的礼物，“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就是单纯……想跑。”
会议室的挂钟“滴答”走了两格。
林晚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正攥着夏知非的运动外套下摆——什么时候抓住的？
她抬头，看见夏知非正咬着嘴唇看她，眼眶里有水光在晃；秦月瑶的拇指还停在她耳后，温度透过皮肤往心里钻；苏沐雪的香水味裹着茶香，像张软乎乎的网。
“方老师说市联赛报名截止今晚。”李导的声音突然从门口飘过来。
他扛着摄像机退到走廊，镜头盖“咔嗒”合上，“我先去交素材了，小林……”他挠了挠头，“你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像在发光。”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林晚望着空荡的会议室，空调风把投影布吹得一鼓一鼓，上面还停着那页《恋爱养成实验》的PPT。
她摸出兜里的退训申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夏知非塞回来的，纸团上还留着运动裤的绒毛。
操场的风从窗户灌进来，掀起她的裙角。
林晚顺着跑道慢慢走，白球鞋在地面压出浅浅的印记。
跑道边的路灯次第亮起，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黑长直被风吹得乱翘，倒真像团不服气的云。
“晚晚！”
顶楼传来一声喊。
林晚抬头，看见夏知非扒着栏杆冲她挥手，运动发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再往右看，秦月瑶的办公室亮着暖黄的灯，她正倚在窗边，手里捧着那杯蜂蜜柚子茶，见林晚望过来，还举了举杯子。
最远处的校门口，苏沐雪的加长林肯停在梧桐树影里，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她微扬的下巴。
夜风裹着青草香扑过来。
林晚忽然想起第一次站上跑道那天，她穿着偷来的男生运动裤，系松了的鞋带差点让她摔个狗啃泥。
那时她满脑子都是“林凡不能输”，可现在……她望着自己在跑道上的影子，忽然发现那影子的弧度，和记忆里前世蹲在电脑前码字的自己，不太一样了。
“这赛道，到底是谁的？”她对着风轻声问。
回应她的是远处传来的蝉鸣，和裤兜里手机的震动。
林晚摸出手机，是夏知非发来的语音：“录音我存你云盘了，文件名是‘林晚的一百种燃’。”她点开，熟悉的喘息声再次响起：“我……还能更快。”
月光漫过看台的台阶，在林晚脚边铺了层银沙。
她望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声波，忽然笑了——那是种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从心尖漫出来的笑。
风掀起她的发梢，把那句低语卷向夜空：“或许……我可以，为自己跑一次？”
夜越来越深了。
林晚抱着膝盖坐在看台上，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她发亮的眼睛。
她翻到云盘，手指在“林晚的一百种燃”上悬了又悬，最终轻轻点了下去。
录音里的喘息声混着风声钻进耳朵时，她忽然想起秦月瑶说的那句话——“你从来不肯直视自己”。
这一次，她不想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