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录音里的喘息声第三次撞进耳膜时，宿舍的墙根传来隔壁女生的敲墙声。
她手忙脚乱按掉播放键，屏幕蓝光在脸上晃出细碎的光斑——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
枕头边摊开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文档标题栏里《男性身份的物理重建》几个字刺得她眼睛发酸。
鼠标悬在"删除"键上抖了三抖，最终"咔"地一声点了下去。
新建文档时，她盯着闪烁的光标，突然想起前世码字卡文时总爱咬笔杆的习惯，现在倒好，变成咬着下唇在键盘上敲："如果你们非要给我加戏，那这次——剧本由我来写。"
晨光爬上窗沿的时候，林晚的白球鞋已经在方老师办公室门口的地砖上磨出两个浅印。
她攥着报名表的手心里全是汗，指节泛白，直到听见里面传来"进来"的浑厚男声，才猛地推开门。
方老师正端着搪瓷缸子吹凉白开，见她进来，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抬："小林同学？
这时间来我办公室可不多见。"
林晚把报名表拍在他堆着训练计划表的办公桌上，纸张边缘翘起，扫落半片茶叶："我要以个人名义参加市中学生田径联赛，项目是女子100米和4×100米接力。"
方老师的茶缸"咚"地磕在桌沿，溅出的水洇湿了一张跳高训练表："你不是一直说'集体荣誉和我八字不合'？"
"以前是以前。"林晚咬着后槽牙，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校服第二颗纽扣——那是她偷偷缝上去的，用的是前世旧衬衫的布扣，"现在我要为自己跑。
但我有条件：独立训练计划，不接受'三方协作'。"她特意加重了"三方协作"四个字，那是秦月瑶、苏沐雪和夏知非联合制定的"温柔驯化方案"，上次训练时夏知非非要给她绑草莓发带的场景还在眼前晃。
方老师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行啊。
但校内选拔赛你得赢，用成绩说话。"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睡意，"你这股子较劲的劲儿，倒像我当年带的省队队员。"
林晚攥着被方老师签了字的报名表往教室走时，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次第亮起。
路过公告栏时，她瞥见自己的名字被红笔圈在"田径联赛报名公示"最下方，旁边是夏知非的"短跑种子选手"、秦月瑶的"后勤总调度"——这姑娘连报名表都要给她安排"隐藏备注"。
"晚晚。"
甜丝丝的蜂蜜柚子茶味先飘过来，林晚不用抬头都知道是秦月瑶。
她抱着一摞文件夹站在楼梯口，发梢还沾着晨露，校服领口的校徽别得端端正正，活像朵精心修剪过的白玫瑰。
"恭喜你终于愿意面对自己。"秦月瑶递来一个牛皮纸袋，封面上用银色记号笔写着"林晚个性化恢复方案V3.0"，"我昨晚重新调整了拉伸频率，把心理疏导环节换成了......"
"停。"林晚后退半步，后背撞在冰凉的瓷砖墙上，"这不是'面对'，是'夺回控制权'。
你这方案太软，什么香薰放松、音乐冥想，我要的是负重冲刺、极限拉伸、凌晨加训——像男人一样练。"
秦月瑶的指尖在纸袋封口处顿了顿，眼尾的泪痣跟着轻轻一跳。
她忽然笑了，把纸袋收进臂弯里："你还是不肯承认......"她凑近了些，林晚能闻到她发间的茉莉香波味，"你在乎的不只是成绩。"
上课铃突然炸响，惊得林晚差点跳起来。
她抓着报名表往教室跑，马尾辫在身后甩成黑蝴蝶。
路过操场时，夏知非的声音从跑道上传来："晚晚！
看我新学的后空翻——"话音未落就是"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她中气十足的嚷嚷："没事！
再来一次！"
林晚跑过单杠区时，瞥见远处梧桐树影里停着辆黑色轿车。
车窗上的水珠还没干，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像谁没说完的话。
她放慢脚步，透过模糊的车窗玻璃，隐约看见副驾驶座上放着个银色保温桶——和苏沐雪昨天在奶茶店说"这是我家私厨熬的补汤"时拎的那个，一模一样。
上课铃的余音还在校园里打转，林晚摸着兜里的报名表，突然听见兜里手机震动。
打开微信，是夏知非发来的语音，带着点喘："我刚听说你报名了！
放学后老地方见，我给你准备了'战斗补给'——放心，不是草莓发带！"
林晚刚要回"别搞幺蛾子"，又一条消息弹出来。
是秦月瑶的："今晚八点，实验楼顶楼天台。
我带了新的训练计时器，或许......你需要个陪练。"
她盯着手机屏幕，忽然听见操场方向传来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
抬眼望去，那辆黑色轿车已经开走了，只留下地面上一道湿漉漉的车辙，像条没写完的起跑线。
林晚站在操场边的香樟树下，指尖还残留着银色U盘的凉意。
苏沐雪的黑色轿车碾过积水驶离时，车轮溅起的水花在她运动鞋上洇出个浅灰色的圆斑——像极了前世码字时咖啡杯底的水渍。
“神经反应模拟程序？”她对着阳光转动U盘，金属表面映出自己发红的耳尖。
苏沐雪刚才递过来时，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颤了一下，比上周强行往她课桌塞限量版钢笔时轻得多。
那声“不想你输给别人”还在耳边嗡嗡响，和记忆里苏沐雪拽着她手腕说“这季高定小裙子必须试穿”的骄纵语气判若两人。
“晚晚——！”
夏知非元气满满的声音从跑道尽头传来，林晚手一抖，U盘差点掉进花坛。
穿着荧光橙运动服的少女正抱着个粉色绒布盒子冲过来，发梢沾着训练时的汗珠，在阳光下闪成小钻石：“看我新买的羁绊手环！粉晶加月光石，跑起来会叮铃哐啷响，超有战斗感——”
“停！”林晚后退两步踩进草窠，鞋底沾了片狗尾草，“我昨天说过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夏知非突然刹住脚，盒子“啪”地倒扣在胸口，“但这是我自己编的！你看这个结，是我跟外婆学的中国结，说能带来好运——”她扒拉开盒盖，露出串缀着小铃铛的红绳，“真不是商业赞助！”
林晚望着那串在风里晃荡的铃铛，突然想起前世写热血漫时，主角拒绝外挂装备的经典桥段。
她深吸口气，用最直男的语气斩钉截铁：“我要靠自己的腿跑，不是靠玄学。”
夏知非的嘴角垮了半寸，睫毛快速眨动两下，突然举起盒子在头顶晃：“那我放器材室！等你想戴的时候随时拿！”她转身跑远时，马尾辫上的蓝色发带被风掀起，活像面投降又不服输的小旗子。
“晚晚。”
另一道清润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林晚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秦月瑶垂眸浅笑的模样——她总爱用这种“恰好被你发现”的温柔。
转身时，果然看见对方抱着个浅米色垫子，边缘绣着银色的“林晚”二字，针脚细密得能数清纹路。
“这是定制拉伸垫，”秦月瑶指尖轻轻抚过名字，“透气材质，吸汗速干，比你现在用的旧海绵垫......”
“我用旧的挺好。”林晚摸着后颈，那里还留着上周用旧垫子时硌出的红印，“真的。”
秦月瑶的手指在垫子上顿了顿，忽然抬头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把垫子往怀里拢了拢，“那我放在医务室，万一你训练受伤......”
“不会的！”林晚差点喊出声，声音撞在香樟叶上惊起几只麻雀。
她看着秦月瑶转身时微微弯曲的脊背，突然想起前世写催泪桥段时，总爱用“像被揉皱的信纸”形容这种姿态。
选拔赛当天的阳光格外刺眼，林晚站在起跑线上，望着跑道尽头的红色横幅“市中学生田径联赛校内选拔赛”，喉结动了动——变成女生后，这个小动作早就被她练得比呼吸还自然。
“各就位——”
发令员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破了周围的嘈杂。
林晚盯着眼前的白色起跑线，脑海里突然炸开弹幕：苏沐雪的U盘还在更衣室柜子里，夏知非的铃铛在器材室最上层，秦月瑶的垫子在医务室第三个抽屉......这些东西像线头，把她和三个姑娘的生活织成了张网。
“预备——”
她闭眼深呼吸，风里飘来淡淡的茉莉香——是秦月瑶常用的香波味；又混进点橘子汽水的甜，应该是夏知非刚喝剩的；还有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苏沐雪的高定香水味总在她靠近时若隐若现。
“砰！”
发令枪响的瞬间，林晚像被点燃的炮仗冲了出去。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加油呐喊，能感觉到风从耳侧刮过，把那些缠绕的线头都吹得猎猎作响。
前三十米她刻意压着步幅，像苏沐雪给的模拟程序里说的“保留核心力量”；中间五十米逐渐加速，后槽牙咬得发酸——这是夏知非陪练时喊的“用愤怒驱动双腿”；最后十米她猛地甩臂，脚尖几乎要踢到自己的膝盖——前世写短跑桥段时查过的“极限冲刺法”。
“11秒23！新纪录！”
裁判的声音被欢呼声撕成碎片，林晚踉跄着扶住跑道边的栏杆，汗水顺着下巴砸在地面，溅起的小水洼里映出三张重叠的脸：夏知非的荧光橙冲过来时带起一阵风，秦月瑶的白衬衫在看台上晃动，苏沐雪的黑裙子在第三排稳稳立着。
“晚晚！晚晚！”夏知非的拥抱来得比她的声音还快，眼泪直接砸在她锁骨上，“我就知道你能行！你刚才跑起来像......像会飞的黑天鹅！”
林晚被勒得差点岔气，余光瞥见秦月瑶在看台边鼓掌，指节微微发白——她平时鼓掌总像在弹钢琴，现在倒像在敲摩斯密码。
再看苏沐雪，那姑娘正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慢得像是在拍广告，可眼底的光比看台上的聚光灯还亮。
“晚晚看这里！”校电视台的李导举着摄像机冲过来，镜头怼到她鼻尖，“请问你夺冠时眼眶发红，是因为终于突破自我，还是有特别想感谢的人？”
林晚看着镜头里自己发红的眼角，想起冲刺时迎面吹来的风里裹着操场边施工扬起的沙粒，顿时炸毛：“我没哭！是......是风沙进眼睛了！”
“那请问风沙为什么只进你眼睛？”李导的助理举着话筒凑过来，“我们台刚收到观众留言，说你冲线时口型像是在说‘我为自己跑’，是这样吗？”
林晚张了张嘴，突然看见秦月瑶背过身打电话，指尖绕着发梢打转——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夏知非还挂在她身上，抽抽搭搭地说要请吃冰淇淋；苏沐雪已经转身往出口走，黑色裙摆扫过台阶，像片不肯停留的云。
她突然笑了，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夏知非肩头：“对，我为自己跑。”
这句话刚说完，手机在裤袋里疯狂震动。
打开微信，是秦月瑶发来的消息：“实验室顶楼的风，比操场的更干净。”配图是张天台的照片，栏杆上挂着个银色保温杯——和她今早落在教室的那个一模一样。
林晚望着看台上逐渐散去的人群，摸着兜里被汗水捂热的U盘，突然想起昨晚删掉的《男性身份的物理重建》文档。
那些关于“证明自己是男人”的偏执文字，此刻竟比跑道上的白线还淡。
“晚晚！”夏知非拽她的袖子，“去买冰淇淋嘛，我请！”
“好。”林晚任由她拽着往小卖部走，路过公告栏时瞥见自己的名字被红笔圈在“市联赛参赛名单”最上方，旁边新添了行小字：“校史纪录保持者·林晚”。
她摸着校服第二颗纽扣，那枚前世旧衬衫的布扣还在，硌得胸口有点疼。
但这次，她没像以前那样立刻把纽扣藏进衣领。
当晚，林晚坐在宿舍桌前，对着电脑新建文档。
光标闪烁了很久，她才敲下标题：《纯粹竞技隔离计划·草案》。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在“隔离”两个字上镀了层银边。
她盯着屏幕，忽然听见隔壁女生的说话声飘过来：“你看校电视台的热搜没？林晚夺冠那眼泪，我连看五遍！”
“假的啦，她自己说是风沙。”
“切，谁信啊，分明是被三个大美女感动的......”
林晚“啪”地合上电脑，耳尖红得能滴血。
但这次，她没像以前那样缩进被子里。
她摸出手机，给三个对话框分别发了消息：
“夏知非，羁绊手环我明天去器材室拿。”
“秦月瑶，拉伸垫放我课桌就行。”
“苏沐雪，U盘......谢谢。”
发完最后一条，她盯着手机屏幕笑了。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吹得桌上的草稿纸哗哗响，最上面那张写着：“或许，为自己跑的路上，也可以......带点她们的光。”
不过——她摸着下巴突然皱眉，又打开电脑把“隔离计划”里的“拒绝所有关怀物资”改成了“选择性接收非恋爱向物资”。
毕竟，钢铁直男的节操，总得留那么点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