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的篝火在夜风里噼啪作响，空气中混杂着焦尸的糊味。
更远处，几名银狮骑士正合力将行尸残骸堆成柴堆焚毁。
对付亡灵最好的方法是斩首，只要佐恩团长那边斩了操纵者，这些僵硬的躯体很快就会变成毫无威胁的烂肉。
洛莉跟着杰尔穿过散落的骨碴，靴子踩在凝结的血渍上，偶尔会发出细微的“黏连”声。
“副团长！您可算回来了！”
刚走进营地中心，就有一名年轻骑士迎上来。
洛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五六名治疗法师正围着三名火控法师团团转，为首的老法师更是急得额角青筋直跳。
“怎么回事？还没分辨出毒素？”
杰尔快步走入人群，目光落在其中一名火控法师的左臂上，那截手臂已肿得比正常粗了一圈，青黑色的毒素渗透全部，连指尖都泛着死气。
他起初没太当回事，银狮骑士团常年和邪教徒打交道，治疗法师们见过的毒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寻常毒素半个时辰内总能找出应对法子。
可当看清老法师卡托那张快哭出来的脸，杰尔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不行，副团长……这种毒素我们根本没遇见过。”卡托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举起一支残留着黑色箭镞的断箭，箭杆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它蔓延得又快又隐秘，我们根本没时间分辨，现在只能暂时压制，再这样下去，他们撑不到去城镇。”
洛莉站在人群外，看着那三名火控法师紧咬着牙，额头上满是冷汗，却只是偶尔发出一声闷哼，连痛呼都不愿喊出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杰尔咬牙：“真的没办法吗？我们带来那么多药品！”
“我们其实……有个办法。”一名年轻治疗法师嗫嚅着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一具刚身亡的尸体，解剖后观察毒素在体内的流动路径，或许能快速找出解药……”
他的话没说完，却让空气瞬间凝固。
在场的骑士都明白这话的意思——眼下只有三名伤者，若要解剖，就意味着要放弃其中一人。
那是战场上迫不得已时会用的法子，可没人愿意主动说出口，更没人愿意做这个决定。
“该死的！邪教徒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杰尔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捡起一柄毒箭，快步走到卡托面前，撸起自己的袖口。
“卡托，我是三阶法师，毒素蔓延会慢一点。你盯着我的手臂，仔细看清楚毒素的流动轨迹，一定能找出破绽！”
说着，他就要用毒箭的断尖往自己手臂上划。
“没用的，副团长！”卡托猛地按住他的手，脸上满是苦涩的笑。
他缓缓拉开自己的另一只袖口——那截手臂上同样爬满了青黑色的毒素，甚至在手腕处还有一道新鲜的刀疤，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能看到里面泛黑的血管。
“这法子，我们早就试过了，不然也留不住他们到现在……我们，不能让你也栽进来。”
杰尔看着卡托手臂上的伤口，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手上的力气瞬间散了大半，毒箭差点从指间滑落。
少年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突然上前，干净利落地抽走了杰尔手中的毒箭。
“如果有抗毒性，能让毒素蔓延得慢一点，你们就能找出解药，对吗？”
洛莉的声音不算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她握着毒箭的指尖微微泛白，目光落在卡托身上，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
卡托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可以的！泽菲尔小姐，您是说……”他下意识看向营地角落那匹正趴着休息的白马，
“您的那匹灵兽？很多高阶魔兽都有天然抗毒性，或许能从它体内提取出抗体！”
“我不知道它行不行，但我应该可以。”洛莉的答复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杰尔更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刚想开口说“你疯了”，就看到洛莉握着毒箭，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小臂上划了下去！
“住手！”杰尔脸色骤变，伸手就要去夺毒箭，可洛莉早有准备，刻意往后退了两步，刚好避开他的手。
锋利的箭尖划破少女白皙的皮肤，一道细细的血痕立刻浮现。
黑色的毒素像是有生命般，顺着伤口快速涌入。
可与那三名火控法师不同的是，毒素没有瞬间在洛莉手臂上扩散成一片青黑，而是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清晰地沿着手臂内侧的经络缓慢游走，每蔓延一寸，都会在皮肤下留下一道淡淡的黑痕，像是在绘制一张诡异的地图。
杰尔僵在原地，瞳孔微微收缩，看着那道清晰的毒素轨迹，眼眶突然一热，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他又连忙低下头，用袖口胡乱擦了擦。
他活了三十多年，见过无数骑士为了同伴牺牲，却从没见过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贵族少女，会为了素不相识的骑士，主动把毒箭划向自己。
卡托已经反应过来，他连忙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把小巧的银质手术刀
“泽菲尔小姐，可能会有点疼，我需要在伤口上再划几道小口，更清楚地观察毒素的流动。”
洛莉点点头，眉头因为之前的疼痛微微蹙起，但却肯定道：
“没关系，您尽管动手。”
……
营地边缘，杰尔离开了忙碌的救治现场，拳头狠狠砸在一旁的马车轱辘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看着夜空，肩膀微微颤抖。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那从天而降的箭矢……”
“就不会有人受伤了。”
少年副团长攥紧了手中的法杖，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懊悔。
“因为大家都是骑士团的精锐，我反而松懈了……”
“您的反应已经很快了，‘漠然之帐’救了很多人，也包括我的命，杰尔先生。”
一道清澈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杰尔猛地回头，看到洛莉正向他走来。
她受伤的左臂已经被简单包扎好，少女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澈而平静。
“泽菲尔小姐！您怎么…您应该休息！”
“一点小伤，不碍事。”洛莉轻轻摇头，走到他身边，目光投向远处正在被焚烧的尸堆，“卡托法师他们已经找到了方向，骑士们会没事的。”
“真是太感谢您了，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说……”
杰尔看着少女纤细的胳膊，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她毫不犹豫将毒箭划向自己的那一幕，喉咙再次发紧，“明明是我们护送您，却害的您为我们做到这种地步…这太危险了！”
洛莉轻笑着，偏过头，火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你们称我为‘拥有责任与勇气的贵族’，也称我为‘值得尊敬的战士’。那么，守护愿意守护我的人，不正是责任和勇气的一部分吗？”
她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与她年龄相符的担心：
“而且，要不是有你们护送，我能不能在这危机中活命，都难说呢，凭这点，我才应该好好谢谢你们呢。”
咳咳，当然，如果没有骑士团护送，自己肯定会想办法隐秘起来，再绕路去的。
杰尔并不知洛莉的内心，少年怔怔地看着她，少女的话语像一阵温暖的风，吹散了他心中浓重的自责与阴霾。
他眼角又有些湿润，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挺直了脊背，郑重地向洛莉行了一个骑士礼：
“泽菲尔小姐，谢谢您，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
“叫我洛莉吧。”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
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撕裂了夜晚的寂静，由远及近迅速传来！
杰尔率先行动，他法杖一转，横立身前，将洛莉护至身后。
而洛莉则是远远看清了来人，解释道，
“是团长他们回来了。”
只见佐恩团长一马当先，杰妮和杰米紧随其后，三人正穿过荒野疾驰而归。
他们的铠甲上沾染着更多的血迹与烟尘，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杰妮的马鞍后，还横放着一具用灰布包裹着的尸体。
不一会儿……
“我回来了！”
佐恩团长勒停战马，利落地翻身而下，目光迅速扫过营地，立刻察觉到气氛有异和空气中残留的治疗魔法波动。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洛莉包扎的手臂和杰尔微红的眼眶上。
“发生了什么事？”他沉声问道，声音带着鏖战后的沙哑。
杰尔迅速上前，低声将遇袭、毒箭、以及洛莉以身试毒助他们破解毒素的事情简要汇报了一遍。
佐恩团长沉默地听着，脸上的风霜与疲惫逐渐被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他回头看了一眼杰妮马背上的尸体，眉头紧锁，脸色愈发凝重。
但当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洛莉身上时，那份凝重化为了感激。
他大步走到洛莉面前，这位身经百战、向来如山岳般沉稳的骑士团长，竟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向她低下了头。
“泽菲尔小姐，您又一次让我见证了何谓真正的勇气与高贵。您拯救了我部下的生命，这份恩情，银狮骑士团上下，永志不忘！”
在他身后，杰妮与杰米也正色，同时抚胸躬身，向洛莉致以最高的敬意。
洛莉连忙扶起佐恩：“您过誉了，团长阁下。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看到大家没事，我就放心了。”
佐恩团长站起身，对杰米打了个手势。
杰米立刻将马鞍后的那具尸体抬下，平放在地，掀开了灰布。
那正是被灭口的符文法师。金属面罩已被除去，露出一张苍白而陌生的中年男子的脸孔，胸口处魔导火铳与诡异毒箭造成的伤口狰狞可怖。
“我们清理了隘口的邪教徒。”佐恩团长指着地上的尸体，面色无比凝重，“但没有发现有弓手的存在，这个人则是我们在回程路上发现的。”
他接过杰米递来的一个颇有分量的皮革囊袋，转而郑重地交给洛莉。
“这是从他身上找到的。按照骑士团的规矩，击败强敌后的战利品属于胜利者。况且您救了我的部下，这理应是您的。”
洛莉接过囊袋，入手沉甸甸的。
她打开查看，里面有一些钱币、一卷坚韧的特质纤丝，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枚样式奇特的戒指和一块长方形的金属腰牌。
“团长，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洛莉询问道，“他说自己是符文法师。”
她还是第一次见除自己以外，还有人能突破路径依赖的，心中颇为好奇。
佐恩团长轻轻点头，但又摇头。
“具体的细节我也不甚清楚。但‘符文法师’是远东联邦独有的特殊魔法体系，传闻他们凭借外物与符文，能驾驭不同路径的魔法。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洛莉回想起当初的对战，对方也将自己错认为‘符文法师’，还说自己使用的施法终端更加高级……
而那个符文法师每次施法时，手指上的戒指都会有微光闪现。
所以，洛莉拿起那枚戒指，这应该就是‘符文法师’所谓的施法终端了，而那枚腰牌，或许是某种身份象征？
不过联邦的人居然跑到这里来杀自己，洛莉嘴角微抽。
回想起战斗中对方气急败坏的吼叫，少女推测道：
“他战斗时曾抱怨‘雇主情报有误’，或许…他是被雇佣来的？受厄林所指使？”
“或许……”
佐恩团长没有立刻肯定或否定，他只是面色凝重地环视了一圈刚刚经历大战、正在休整的营地，果断下达了命令：
“立刻收敛行装，趁敌人被剿灭，我们连夜穿过隘口，直达巢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