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土房不像样的挤在路边,墙皮剥落处露出黄泥,几只瘦骨嶙峋的鸡在尘土里抢食,风卷着尘屑扑在一匹马身上。
那是匹雪白色的骏马,时不时甩动鬃毛,银亮的毛发在灰扑扑的村落里扎眼得很,倒活像是圣城的月亮,落在了这破败之地。
洛莉骑在马背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缰绳。一侧的佐恩牵着马缰,他声音压得很低,正在讲解巢都的格局。
巢都是南方最大的都市,地下埋着一座几百年前就存在的庞大地下城,这座地下城也把巢都分为三个世界。
上城,也就是城墙内,有着巢都领主和顶峰教会,城防军和审判庭维持着秩序运转。
下城,是地下城的表层,冒险者和流浪人的聚集地。明面上也受管辖,但巢都人从不管那里,是一个叫无归会的组织维持着基本秩序。
再下面……
佐恩顿了顿,视线扫过前方隐约可见的巢都城墙,
“至于最底下……那是连太阳都会熄灭的地方,魔兽的吼叫声能传上来半里地,可和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人比,魔兽倒算和善的了。”
两人一马,沿着道路行走,这匹维奥拉的白马,洛莉本来是想让银狮骑士团捎回圣城的。
但不知道是那捧花起了作用,还是这白马自己犯了什么病,居然赖着不走了。
带着这匹显眼的白马,再扮作寻宝的佣兵就不太合适了。四人的计划再次改变,洛莉和佐恩化身为来巢都寻找刺激的贵族小姐和护卫。两人与杰尔兄妹先行分开。
洛莉微微俯身,裙摆扫过马腹细腻的绒毛:“如果我是厄林,伤得那么重,肯定会躲去地下城深处。四通八达的岔路,刚好能藏住行踪。”
“我也是这么想的。”佐恩打出一个手势,白马也了然的放慢脚步,
“但就算知道他在下面,找起来也像在沙堆里捞针。只能指望杰尔和杰妮那边能摸到点线索,他们扮成冒险者,在表层打听消息更方便。”
两人说话间,巢都的城墙已然近在眼前。
青灰色的砖石垒得足有五丈高,城门口的守卫穿着镶铁边的皮甲,正逐一审查进城的人。
洛莉提前换上了淡紫色的贵族裙装,领口别着枚小巧的家族徽章,佐恩则穿了件深褐色的护卫劲装。两人行装不多,守卫也就没过多盘查,很快就放行了。
上城区的街道比外围规整得多,石板路铺得平平整整,两侧的店铺挂着绣着花纹的布帘,偶尔有穿着精致的富商贵人路过,衣摆扫过地面时带着股淡淡的清香味。
洛莉跟着佐恩走进一家临街的旅店,白马被安在后院,两人来到二楼的房间。
按照佐恩的计划,他们会先进入上城对巢都教会进行试探,确认情况后再前往下城,与杰妮、杰尔二人汇合。
洛莉身怀【残响】之力——这能力是她分辨立场的利器,若直接踏入教会,她只需催动力量,便能轻易看穿在场之人的真实心思:谁是可信赖的友方,谁又是潜藏的邪教眼线。
可这份“便利”也藏着致命风险:一旦她直接出现在教会,就无异于是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危险之中。
若巢都教会早已被邪教完全渗透,或是潜藏的邪教徒狗急跳墙,那这样就与主动走进虎口的羔羊没什么区别。
正因清楚这份“辨敌”能力的利弊,洛莉没有贸然行动。
她心里也满是好奇:佐恩既然敢提出“试探教会”的想法,必然有他的考量,可他口中那套能规避风险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洛莉指尖按在微凉的窗沿上,从虚掩的窗口看去,刚好能看见街尽头的一座仓库。
“他们会来吗?”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6时,她和佐恩于早上10时入城,之后寻找到了这间旅馆和那个废弃仓库。
按照佐恩的要求,洛莉写了一封求助信,大致意思是发现了邪教踪迹,希望向教会寻求帮助,并指定了那座废弃仓库作为交接地。
之后,再由佐恩去其他街道,找到一个毫不知情的平民小孩,让他把信送到审判庭门前,确保对方无法追踪到两人住处。
“时间差不多了,”佐恩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按照信中的时间,此时已经是交接的时候了。
“可他们没来。”
少女幽幽叹口气,指尖无意识攥紧了窗沿的木纹,她一直远远看着仓库,但没看到有人进入。
话音刚落,洛莉突然睁大眼睛,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急促:
“等等——仓库着火了!”
街道尽头突然腾起一股黑烟,像墨汁泼进了傍晚的天,紧接着橘红色的火光就舔舐着仓库的破窗窜了出来,噼啪的燃烧声隔着几条街都隐约能听见。
那团火燃得极快,不过片刻功夫,整个仓库的屋顶就被火光吞没,浓烟滚滚向上,把半边天都染成了灰黑色。
“好大的火!”
“看来他们不欢迎我们。”
房间内,与洛莉的惊讶不同,佐恩的表现很平常,像是早已预料到这种事一般。
他站起身,对洛莉招呼道,“我们走吧。”
洛莉立刻离开窗边,快步跟上佐恩的脚步,灰色的瞳孔里仿佛还映着远处的火光: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佐恩先生?”
“是警告,也是界限。”佐恩推开房门,先一步跨出,确认安全后让洛莉先走,
“如果他们没派人来,代表他们不想沾这事儿;但他们放火,就是让我们离远点,别逼他们做选择。”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要是他们封锁仓库周围的街道,那才是最糟的——说明邪教已经把教会攥在手里了。”
洛莉跟着佐恩一路下楼,旅馆的老板已经跑出门看热闹去了。房间前早已付过,两人牵起白马,从后门离开,向下城而去。
一路上,不少行人猜测怎么回事,大部分人都觉得是有下城的人跑来上层办坏事。
但也有人说,是城防军把空粮仓烧了,想要平账。
与此同时,仓库不远处的巷口,绿发女人倚在斑驳的墙面上,深绿的长发垂在肩头,发梢还沾着点未干的露水。
她看着远处熊熊燃烧的仓库,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指尖捻着一片枯树叶,轻轻一捏就碎成了渣。
女人的身边站着几位身穿审判庭银袍的人,全都垂着头,袍角下的手紧紧攥着权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呵呵呵,她们来了,那看来乔文那家伙是回不来了。”绿发女人的声音像蛇吐信般黏腻,“去下城,把他碍事的那几条狗给我宰了。”
“是,司祭大人。”几位司铎齐声应道,转身快步消失在巷尾的阴影里。
绿发女人依旧站在原地,目光透过浓烟望向下城区的方向,笑容里的恶意越发浓重。
她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把玩起一枚以太阳为主题的徽章。
“乔文终于滚蛋了,希望新来的小家伙不会妨碍到我们。我的太阳啊~”
——————
巢都的下城,某种意义上比上层显得更为秩序井然。
街道以数字冷冰冰地编号,两旁是制式统一的方块状住房,夜幕降临时严格的宵禁会让整个区域陷入一片沉寂。
在主要的居民区,你几乎看不到任何污秽或混乱。
只有靠近通往地下城的入口时,氛围才陡然一变。周围的聚落开始拥挤、声音嘈杂,空气中出现酒和血汗的气味。
逐渐的,佣兵、冒险者和拾荒者的身影会取代规整的居民,展现出符合下城的灰色。
“哎,约翰,归正会还招人吗?有个刚来的佣兵想长待嘞!”
被称为约翰的男人穿着醒目的明黄色制服,正行走在街道上,周围的居民纷纷向他打招呼。
“招!”约翰笑着回应,语气熟络,“让他先去办事处登记,规矩照旧,做满一年义工!哈哈……”
“呦,约翰,昨天又救回来几个呀?有没有哪个被救的漂亮姑娘对你一见倾心,要以身相许呀?”另一个摊贩打趣道。
约翰闻言摆摆手,脸上露出些许无可奈何:“别提了,老哥。昨天的……我们去就只剩几块破布了!这地下城哪来的活人,更别说女人了!”
他的工作隶属于“归正会”下属的救援队,对外宣称是对深入地下城的冒险者提供紧急援助。
但干这行久了的人都心里门清,他们基本是在执行另一项任务——“捡尸”。
一路应付着熟人的调侃,约翰来到了他的工作地点。
一栋位于地下城主要入口附近的灰石建筑。室内陈设简单,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对面整面墙上投射出的巨大虚幻屏幕。
屏幕上,无数细密的光点缓缓移动或静止不动,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正在地下城中活动的、购买了救援服务的冒险者。
地下城的入口处,花费1银币就能获得归正会的定位器,这是迷路时的救命稻草,也是死后方便他人收尸的道标。
约翰为自己泡上一杯浓稠的早茶,苦涩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瘫坐在椅子上,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屏幕。
他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熟练地滑动、筛选,大部分光点隐去,最终只留下两个紧挨在一起的光标,正稳定地在地图上被标记为黄色的危险区域移动。
他在几天前就注意到了这两个人,是从上城来的大小姐和其实力不俗的护卫,两人每日九点会准时进入地下城,晚上六点前会归来。
从对方的行动逻辑来看,约翰推测这是一位来地下城寻找刺激的贵族小姐,他见的多了,只是这位小姐,似乎对她的护卫相当自信。
“越来越深入了啊……”约翰啜饮了一口热茶,眉头微微蹙起,低声自语,“再往前走,可就真的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