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电穿云
宣德十年的暴雨连下了整月,永定河的浊浪拍碎了卢沟桥的第七块石栏时,沈砚正趴在“启明星号”的主控台前骂娘。全息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乱成一团麻,舰载AI的电子音带着机械的卡顿:“空间锚点……丢失……引力异常……预计三分钟后……强制脱离跃迁航道……”
窗外是翻涌的紫黑色星云,下一秒却被刺目的白光吞没。沈砚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护目镜撞在额头上裂了道缝,最后看见的,是主控台面板上弹出的红色警报——“坐标错误:地球,公元1435年”。
“操。”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词。
再次睁眼时,雨是凉的,砸在脸上生疼。
沈砚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趴在一片泥泞里,身后是半陷在沼泽里的“启明星号”——这艘能跨越三光年的勘探舰,此刻像只折了翼的金属甲虫,外壳焦黑,舱门扭曲得拧成一团。更要命的是,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只剩一道微弱的红光,全息投影闪了两下就彻底灭了。
“AI?还在吗?”他拍了拍终端,没听见回应。
雨幕里传来马蹄声,还有人喊着“抓奸细”的吆喝。沈砚猛地回头,看见五个披蓑衣的汉子正骑在马上,手里的铁叉闪着冷光。他们的发髻用布带束着,短打外罩着粗麻披风,裤脚卷到膝盖,满是泥点——这打扮他在历史影像库里见过,是明朝的乡勇。
“你是何人?穿的什么鬼衣裳?”领头的汉子勒住马,铁叉指着他身上的纳米防护服。这衣服是银灰色的,暴雨打在上面连水渍都挂不住,在灰蒙蒙的雨里亮得扎眼。
沈砚脑子转得飞快。宣德十年,就是朱瞻基刚死、朱祁镇刚登基那年,京畿附近还在闹水患。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害:“在下……沈砚,自南方来,遇山洪迷路了。这身是……家传的避水布衫。”
汉子眯着眼打量他,又看了看沼泽里那堆“黑疙瘩”——幸好“启明星号”的隐身涂层还没完全失效,在雨里看着像块烧焦的巨岩。“南方来的?通关文牒呢?”
沈砚心一沉。他哪来的文牒?正想编个“被山洪冲丢了”的借口,马队后面突然传来惊呼:“李头!快看天上!”
雨不知何时小了些,云层里坠下一道金红色的光,拖着长长的焰尾,砸向西北方向。那五个乡勇都看直了眼,领头的李头喃喃道:“天坠……是祥瑞还是灾异?”
混乱中,沈砚悄悄往后挪了半步,指尖摸到终端的应急按钮。他必须先离开这里,找到能修船的材料——哪怕在这个连电都没有的时代,“启明星号”的备用零件里,总有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李头突然回过神,铁叉又指向他:“别磨蹭!跟我们回村问话!要是奸细,直接绑去县衙!”
沈砚停下动作。反抗?对方有五个人还有马,他身上除了件防刺的防护服,连把刀都没有。跟着走?至少能先弄清自己在哪片地界。
“我不是奸细。”他抬起手,尽量表现得顺从,“我跟你们走。”
雨渐渐停了,天边透出一丝惨白的光。沈砚被两个乡勇夹在中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田埂上,回头望时,沼泽里的“启明星号”已经被雾气遮得只剩个轮廓。
他不知道的是,西北方向那道坠星落地的地方,正有个穿着青色圆领袍的年轻人仰头看着天,手里的罗盘指针疯狂转动,碎成了两半。年轻人身后,跟着二十个佩着绣春刀的卫士,甲胄上的“锦衣卫”三个字在微光里泛着冷光。
“千户大人,”一个卫士低声道,“那是……”
被称为千户的年轻人没回头,声音清冽如冰:“是坠星。去看看。”他指尖划过腰间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个“于”字——于谦,此刻还只是个刚从翰林院调去兵部的小官,离他在土木堡之变后撑起大明半壁江山的日子,还有整整十年。
而沈砚脚下的这片土地,叫顺天府大兴县,离北京城,只有四十里。
第二章 泥村破灶
李头带沈砚去的村子叫“沈家屯”,名字巧合得让沈砚心里发毛。村子挨着永定河,半数土屋都塌了半截,墙角堆着没来得及收的高粱杆,被雨水泡得发涨,散着股霉味。
“先关柴房。”李头指了指村东头一间矮房,两个乡勇推搡着沈砚进去,哐当一声锁了门。
柴房里堆着干草,墙角有个破灶,灶台上爬着几只潮虫。沈砚靠着墙坐下,摸了摸终端——还是没反应。他试着用指甲抠防护服的袖口,这衣服是分子粘合的,没工具根本拆不开。
“穿这么光鲜,倒不像饿肚子的。”门外传来个老太太的声音,是李头的娘,端着碗稀粥站在门口,透过木栅栏缝往里看,“你真是南方来的?哪省?”
“浙江。”沈砚随口编了个离得远的地方,“家里遭了水,一路逃过来的。”
老太太叹口气,把碗递进来:“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快趁热喝吧,掺了野菜的,填肚子。”
粥是黄绿色的,稀得能照见人影,里面飘着几片不知名的叶子。沈砚接过碗,指尖碰到粗瓷碗的豁口,心里忽然有点发堵——在星际航行时,他随手丢的营养膏,都比这碗粥顶饿。
“谢谢大娘。”他低声道。
老太太摆摆手:“别谢我,等李头去镇上报了官,该咋地咋地。不过你要是真没坏心,村里缺个会算数的——账房先生上个月被洪水冲走了,税吏来收粮,账都算不清。”
沈砚心里一动。算数?这是他的强项——别说加减乘除,就是星际贸易的复利公式他都能心算。他抬头看向老太太:“我会算。加减乘除,甚至……开方都能。”
老太太愣了愣,显然没听懂“开方”是什么,但还是点点头:“要是真会,说不定能求里正留你几天。”
老太太走后,沈砚小口喝着粥。他得想办法留在村里——至少在找到修船的材料前,不能被送去县衙。明朝的户籍制度严得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被当成流民抓起来是轻的,要是被当成“妖人”,直接砍头都有可能。
傍晚时,李头回来了,脸色不太好。他没进柴房,直接在院子里喊:“沈小子!出来!”
沈砚走出去,看见院里站着个穿青布长衫的中年人,留着三缕胡须,手里拿着个算盘,是村里的里正沈怀安。
“听说你会算数?”沈怀安打量他,“李头说你穿得古怪,别是哄人的。”
“能不能试试?”沈砚道。
沈怀安从怀里掏出本账簿,翻到一页:“上个月收的秋粮,上等田二十三亩,每亩收粟米二石五斗;中等田四十五亩,每亩收一石八斗;下等田十七亩,每亩收九斗。总共该收多少?算给我看。”
这在沈砚眼里就是小学算术。他没要算盘,直接报数:“上等田二十三乘二石五斗,是五石七斗五升;中等田四十五乘一石八斗,是八石一斗;下等田十七乘九斗,是一石五斗三升。总共十五石三斗八升。”
话音刚落,沈怀安手里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起来,打了两遍,抬头时眼睛都亮了:“分毫不差!你……你没拨算盘怎么算这么快?”
“家传的法子,心算。”沈砚编了个理由。
沈怀安放下账簿,拉着他的手:“好小子!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税吏后天就来,你帮村里算清账,我保你暂时没事!要是算得好,我就说你是我远房侄子,先把户籍挂在村里!”
沈砚松了口气。第一步成了。
当晚,他被安排住进账房先生原来的屋——一间比柴房稍好的土屋,墙角有张破木桌。沈怀安送来了笔墨纸砚,让他连夜核对账簿。
油灯昏黄的光落在账簿上,沈砚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毛笔字,还有用“壹贰叁”写的数字,忽然觉得头疼——这记账方式也太原始了。他从怀里摸出根终端的备用触控笔(幸好没丢),在纸上画了个表格:左边写“田等”,中间写“亩数”,右边写“亩产”,最下面留了“总计”栏。
“这样记,清楚多了。”他喃喃道。
正画着,窗外传来动静。沈砚吹灭油灯,摸到门后——看见个黑影蹲在院子里,正往他屋里看。
“谁?”他低喝一声。
黑影吓了一跳,站起来就想跑,却被赶来的李头按住:“是二柱!你小子偷摸干啥?”
二柱是村里的懒汉,缩着脖子道:“我……我想看看他那衣裳……是不是真的不沾水……”
李头踹了他一脚:“滚!再乱看打断你的腿!”
二柱跑了,李头走进屋,递给沈砚一把柴刀:“夜里警醒点。村里不太平,不光有懒汉,还有……饿疯了的狼。”
沈砚接过柴刀,刀柄是木头的,磨得光滑。他看着李头走出去的背影,忽然想起白天那道坠星——于谦应该已经去了那边,不知道会不会发现什么。
他摸了摸终端,红光还在微弱地闪。也许……可以试试用终端的残余能量,做点什么?
比如,先造个能亮的东西——总比用油灯强。
第三章 琉璃灯与绣春刀
修“灯”比沈砚想的难。
终端里的能量只剩0.3%,连启动微型扫描仪都不够。他翻遍了身上的口袋,只找到块从“启明星号”控制台掉下来的碎晶——那是飞船的能量传导晶,在跃迁时受了损,但还能储存微量电能。
“得找个能装它的壳子。”沈砚盯着碎晶自语。
第二天帮沈怀安对账时,他留意起村里的东西。土碗太糙,竹筒漏光,最后看见里正家窗台上摆着个琉璃瓶——是沈怀安儿子在镇上当学徒,从药铺讨来的空药瓶,青绿色,透光性不错。
“里正,这瓶子能借我用用吗?”沈砚指着琉璃瓶。
沈怀安瞥了一眼:“没用的东西,你要就拿去吧。”
沈砚把碎晶塞进琉璃瓶,又找了根细麻绳,一头绑在瓶口,一头系在屋梁上。然后他用触控笔划破指尖(纳米防护服能防刺,却防不住自己划),滴了两滴血在碎晶上——他的血里有微量的生物电,是终端的应急能源之一。
碎晶亮了。
不是油灯昏黄的光,是柔和的白光,透过青绿色的琉璃瓶洒下来,把土屋照得清清楚楚。沈怀安正好走进来,手里拿着账簿,一看这灯,手里的账簿“啪嗒”掉在地上:“这……这是啥?神灯?”
“不是神灯。”沈砚赶紧解释,“是……用南方的‘夜光石’做的,能亮几天。”
沈怀安围着灯转了三圈,搓着手道:“好东西!好东西啊!税吏要是见了这个,说不定能少要两石粮!”
这话提醒了沈砚。他不能只靠“会算数”立足——在这个时代,“奇技淫巧”或许危险,但“有用的奇技淫巧”,能保命。
税吏来的那天,沈砚特意把琉璃灯挂在院子里。
税吏是个矮胖的中年人,穿着皂隶的衣服,带着两个差役,一进院子就盯着灯看:“沈怀安!你这啥玩意儿?”
沈怀安赶紧递上烟袋:“回大人,是远房侄子沈砚带来的南方玩意儿,叫‘琉璃灯’,不用油就能亮。”
税吏走到灯底下,伸手摸了摸琉璃瓶,没烫手,又抬头看了看光:“倒是稀奇。对了,账算清了?”
沈砚把新做的表格递过去:“清了,大人您看,田亩、亩产、总计都写得明白,还核了三遍。”
税吏本想挑点错,一看表格整整齐齐,数字清清楚楚,比原来的账簿好懂十倍,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他又瞥了眼琉璃灯,忽然道:“这灯……卖不卖?我给你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在当时能买十石粮,够一家人吃半年。沈怀安眼睛都直了,刚想答应,被沈砚拉了把。
沈砚道:“大人要是喜欢,送您便是。只是小的有个请求——小的来历不明,怕日后惹麻烦,想请大人在县衙那边通融通融,让小的暂时在村里落脚。”
税吏眼珠转了转,五两银子换个不用油的灯,还能卖个人情,划算。他拍着胸脯道:“没问题!就说你是沈怀安的远房侄子,逃难来的,我这就去办!”
琉璃灯送出去了,沈砚却松了口气——他用一盏灯,换了个“合法身份”。
可他没算到,麻烦会从另一个地方来。
三天后,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
他们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腰间佩着刀,刀鞘上绣着金色的莲花——是锦衣卫。
领头的锦衣卫年纪不大,二十出头,脸很白,眼神却像冰锥,扫过村里的人,最后落在沈砚身上:“你就是沈砚?”
沈砚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是。官爷找我有事?”
“于千户要见你。”年轻锦衣卫道,“跟我们走一趟。”
于千户?于谦?沈砚想起那天的坠星。难道于谦在坠星落地的地方,发现了什么和他有关的痕迹?
沈怀安想拦,被另一个锦衣卫瞪了回去。沈砚知道躲不过,道:“我跟你们走。但我得带点东西。”他回屋拿了那支触控笔——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工具”。
跟着锦衣卫上了马,沈砚才发现村口停着辆马车,黑色的,没挂任何标识。年轻锦衣卫掀开车帘:“进去。”
车里坐着个人,穿着青色圆领袍,正低头看书。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正是那天在坠星落地处的年轻人,眉眼清俊,只是眉宇间带着股凝重。
“你就是沈砚?”于谦合上书,声音和那天一样清冽,“听说你会算帐,还做了个不用油的灯?”
“略懂些算术,灯是偶然做出来的。”沈砚道。
于谦盯着他的眼睛:“宣德十年六月初七,西北方天坠流星,你看见了吗?”
沈砚点头:“看见了。”
“流星落地的地方,我找到了些东西。”于谦从怀里掏出块碎片,递给沈砚——是块银灰色的金属,边缘光滑,上面有细密的纹路,和他防护服的材质一模一样。
沈砚的指尖颤了颤。
于谦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压力:“这不是凡间的东西。你从哪里来?那流星,是不是和你有关?”
车外的风停了,马嘶声隐约传来。沈砚握着那块金属碎片,忽然意识到——他想在这个时代活下去,或许不能再只靠“藏”了。
他抬起头,看向于谦,缓缓开口:“我来自……很远的地方。比浙江远,比西洋远,比你能想象的任何地方都远。”
于谦的眼神变了,不是惊讶,是一种沈砚没看懂的、混合着探究和警惕的神色。
“你说的‘远’,是哪里?”于谦追问。
沈砚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注定要改变一切的词:
“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