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片扣上左眼的瞬间，方木忍不住“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一股冰锥般的刺痛精准地扎进眼眶，仿佛有根无形的针正在往脑髓里钻。太阳穴突突直跳，视野边缘泛起不祥的血色晕影，连带着看出去的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淡红。
“靠……”他低骂一声，指尖下意识抵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售后体验也太差了。”
真实的重量化作实质的疼痛，每一秒都在灼烧他的神经。但此刻的他，除了咬牙硬撑，别无选择。
世界的原本的模样在他开始在眼前分解，右眼还是这个世界原本模样，而左眼早已天翻地覆。
右眼里，夕阳依旧温暖，孤儿院在，一切都再平常不过。
左眼却猛地炸开一片冰冷的幽蓝。
世界开始被解构了。
石亭、房屋、甚至脚下的土地，全都被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幽蓝色线条覆盖、穿透。它们冰冷、精确，像某种巨大生物暴露在外的神经脉络或电路系统，遵循着绝对理性的
几何规律延伸、交错、脉动。
这些线条并非死物。他能“看”到有冰冷的能量在其中奔流，如同血液在血管中输送。
真实镜片赋予了他看透建筑物的能力，孤儿院里的孩子们身上附着稀薄的、暗灰色的、如同蛛网般的线，另一端则连在孤儿院中那做巨大的神像上，而神像上又一条十分细小而又独特的线连着院长。
而在孤儿院的周围也布满了魔力丝线，像羊圈里的栏杆。
他猛地抬头望向鸽舍的方向，那里是艾莉丝的位置。
而在一片冰冷的幽蓝和污秽的暗灰中，她周身却流淌着独特的、璀璨的银色流光，自发地抗拒着那些试图靠近的幽蓝线条。
就在这时方木突然猛地扯下镜片，像是被烫到一样。
右眼还抓着世界的残像，而左眼却“嗡”地一声，彻底断了信号。
不是黑，是一种被硬生生掐灭的“无”。冰冷的虚无感死死楔进眼眶深处，带着一种被抽空的钝痛。
他下意识捂住左眼，右眼看见的整个世界瞬间失去平衡，疯狂倾斜摇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弯下腰，干呕了几下，只有酸水呛上喉咙。
太阳穴突突地跳，冷汗唰地浸透鬓角。
“操……”他喘着粗气，指尖都在发颤。
这破镜子，十秒窥探真实的代价，竟是直接掐灭了他一只眼睛的光。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慌吞没时，那冰冷的虚无感潮水般退去了一丝。一丝模糊的光感也开始缓慢地、艰难地重新渗入左眼的黑暗里。
能恢复……但每一次使用，恐怕都是在刀尖上跳舞，这玩意还是少用比较好。
不过这十秒，已经足够了。
方木狠狠咬破嘴唇，尖锐的刺痛感与口腔里弥漫的铁锈味瞬间冲散了部分真实镜片带来的剧痛和耳鸣。
能在孤儿院布下如此庞大的阵法，多年未被察觉……整个孤儿院里，有且仅有一人能够做到。
“院长……果然是你。”
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震惊。戴上镜片与其说是为了探查，不如说只是为了验证一个早已扎根于心的猜测。
毕竟，在这座孤儿院里，唯有院长，是他始终看不透底细的人。
两世为人，人面兽心的事对方木来说并不少见。
念头落定，他不再犹豫，转身径直朝着鸽舍的方向快步走去。
鸽舍内，艾莉丝心不在焉地搅拌着鸽食，指尖无意识地捻碎谷粒。
不对劲。
方木醒来时的眼神，像是刚从深渊挣扎归来，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恍惚与惊悸。而当他支开自己时，那故作平静的眼底，竟藏着一丝近乎诀别的决然。
正是那丝决然，刺穿了她惯常的冰冷，让她方才失控地抓住了他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彻底消失。
“如果你执意要逃……”艾莉丝眼底掠过一丝偏执的狂热，握着木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那就别怪我用些特别的手段了。”
不过，只要等到明天就好。
只要他跟着她踏入莫里斯地家族的大门，那么从此以后，方木的一切——他的目光所向、他的呼吸心跳、他生命的每一寸轨迹，都将牢牢地、彻底地，掌握在她的手中。
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的性命，都只能属于她。
想到这，艾莉丝竟感觉自己有些燥热。
一抹极致甜蜜、却又危险至极的笑容，悄然浮现在她的唇角。
就在这时，一只不知死活的飞虫嗡嗡掠过，扰乱了她的思绪。艾莉丝好看的眉头微微一蹙，眸中一道难以察觉的微光闪过。
那飞虫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瞬间僵直，跌落在地，一动不动。
她俯身，用指尖拈起那具微小的尸体，面无表情地将它混入鸽食之中。
“这里……”她轻声自语，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是我和方木的地方。”
“容不下任何碍事的虫子。”
当方木到鸽舍的时候，艾莉丝刚好处理完鸽食，正准备去喂食。这些鸽子并非他们的私养，作为孤儿院要运营下去，总要有些营收手段，而这些鸽子就是其中之一。
看到艾莉丝准备过去，方木从鸽舍房间里的一个暗处拿出了一个瓶子。
从方木进来以后，艾莉丝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直到看见方木拿出瓶子，她的脸上才复现出一丝疑惑之色，
“这是？”艾莉丝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瓶子，里面的液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浑浊黄色。
“一点‘保险’。”方木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拔开瓶塞，将里面的液体熟练地混入一部分鸽食中，然后递给艾莉丝，“来，帮我把这些喂给鸽子们。”
艾莉丝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但她对方向木有着绝对的信任。她没有再问，只是接过鸽食，按照他的指示，走向那些经常在钟楼落脚的信鸽。她虽然不明白这有什么用，但只要是他想做的，她就会去做。
方木看着鸽子吃下特制的食料，心中计算着时间。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正面对抗，而是一个变数，一个足以从外部打破这个“羊圈”的意外。
“系统。” 方木心中默念，一本书便出现在了方木眼前。书页随着方木心翻动了起来。
在第二页的纸上写着，。
“六点二十，方木默默看着鸽子吃完了鸽食”
哎，没有垃圾的系统，只要垃圾的使用者，你看这系统当个计时器也不错是吧。
方木在心里吐槽到。
趁着艾莉丝给鸽子喂食的时间，方木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支羽毛笔，笔尖的墨水早已干涸。看着这支笔，方木叹了一口气。
鸽子还远远不够，还需要一份更加震撼的东西。
方木用刀将手掌割开，血液流出，方木用碗接住，然后用羽毛笔的笔尖蘸满了血液。然后从艾莉丝的童话书最后面撕下来一张纸下来，分成八份。
他在这八份纸上寥寥的写了几句话，便去鸽子吃饭的地方。
或是流血过多，又或是左眼的失明，方木走路有些摇摇晃晃。
艾莉丝正在喂鸽，听见有些摇晃的脚步，猛然回头，正看见方木苍白的脸色和掌心未干的血迹。她手中的鸽食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谷物撒了一地。
“方木！”她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几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还在渗血的手腕。
那双向来清冷的绯红瞳眸里翻涌着震惊、愤怒，还有深切的恐慌。“你做了什么？！”
她的指尖冰凉，用力大到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方木倒抽一口冷气，不仅是出于疼痛，更是因为艾莉丝此刻眼中近乎狰狞的关切。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试图抽回手：“没事，一点血而已，需要写点东西……”
“写东西需要用你的血吗？！”艾莉丝厉声打断他，另一只手已经飞快地从裙摆内侧撕下一条干净的布条，动作粗暴却又异常精准地开始为他包扎，眼神死死锁着他，“你要写什么？告诉我！你到底在计划什么？从你醒来就不对劲！”
她包扎的动作很快，但指尖的颤抖却无法掩饰，方木能感觉到她压抑的怒火和恐惧。
不能全说。方木脑中飞快权衡。告诉她院长可能有问题？告诉她那个冰冷的死亡预告？以艾莉丝的性格，她绝不会乖乖听话，反而会不顾一切地卷入其中，打乱他所有的计划，甚至可能让她也陷入致命危险。
哪怕可以重生，他也不愿她死去。
“听着，艾莉丝，”方木反握住她冰凉的手，用未受伤的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相信我，就像我一直相信你一样。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他重复着她之前的话，这个词似乎瞬间击中了艾莉丝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眼中的尖锐和愤怒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不安和依赖的迷茫。
“但你在流血……你在伤害自己……”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
“这是必要的代价。”方木深吸一口气，压下左眼传来的阵阵抽痛和眩晕感，“为了我们的未来。现在，帮我最后一个忙，好吗？”
他拿起那八张用血写就的、字迹略显潦草的纸条，将它们仔细地卷成细小的纸卷。
“选出八只已经被喂食过，飞的最快鸽子，”他将纸卷递给艾莉丝，目光投向钟楼和更远的城市方向，“把这些，系在它们的腿上，然后放它们走。立刻，马上。”
艾莉丝看着手中那五个带着血腥气的纸卷，又看看方木坚定却苍白的脸。她紧紧攥住了纸卷，像是攥住了唯一的希望。
“……好。”她终于点头，声音沙哑，“但你保证，不会有下次。以后你都会好好得和我在一起。”
“我保证。”方木松了口气，身体晃了一下，连忙扶住旁边的墙壁。
艾莉丝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方木心悸——有担忧，有服从，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幽暗的执念。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以惊人的速度行动起来，精准地捉住鸽舍里那几只标志性的快鸽，将血书牢牢系好。
一只，两只，三只……八只鸽子接连扑向渐渐昏暗的天空，带着方木用鲜血书写的、不知能否带来转机的信息，消失在暮色里。
做完这一切，艾莉丝回到方木身边，沉默地搀扶住他。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裙传来，身体还是在不禁颤抖。
“现在，我们去吃饭。”方木靠着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肉香越来越浓郁，孤儿院食堂的方向传来孩子们兴奋的喧闹声。
温暖的灯光下，长桌上摆着难得一见的大锅炖肉，汤汁浓郁，肉块翻滚。孩子们围着桌子，眼睛亮晶晶的，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院长站在锅旁，笑容慈祥得像一位真正的圣父，正亲自给每个孩子的碗里盛满食物。他看到相互搀扶着走来的方木和艾莉丝，目光在他们交握的手和方木包扎过的手掌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依旧温和，充满了欣慰。
但在方木此刻的感知里，那温暖的灯光照在院长身上，却投下了一片巨大而不祥的阴影。那阴影仿佛活物，正张开巨口。
“来吧，孩子们，”院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他亲自盛了两碗肉最多的汤，递到方木和艾莉丝面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真诚的祝福，“这是特意为你们准备的。吃了这顿饭，愿女神保佑你们前往新世界的路途一帆风顺。”
肉汤香气扑鼻，热气腾腾。
方木接过碗，指尖冰凉。
他抬起头，对上院长那双盛满“慈爱”的眼睛。
最后的晚餐，开始了。
